第19章
  铭山本不欲多生枝节,只伸出铁钳般的大手,将拦在身前的苏锦绣一拽,就使她趔趄了好远才稳住身形。他未多言,只隔着衣料攥住兰涉湘的小臂,沉声道:“小的失礼了!归府后小姐或打或骂,甚至要小的以命相抵,小的皆无二话。”
  兰涉湘拼命挣扎:“我不回去!铭山你放开我!”
  苏锦绣勉力站稳身形,见兰涉湘已被拽至院门口,心下急如焚,忙踉跄着追上前。
  铭山见她再度阻拦,眉峰一蹙,反手便将苏锦绣用力往外一推。他本就身具蛮力,这一推力道颇沉,苏锦绣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脚步虚浮难支,整个人直直朝门外跌去。
  “呀!”
  预想中的磕碰并未降临,她反倒跌入一个温热宽阔的臂膀。
  下一瞬,身子就被轻轻旋过,原本朝天的面庞,此刻正抵着一片熟悉的、带着薄汗的温热胸膛,一双大手牢牢箍在她的后背,稳稳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没事吧?”
  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却裹着浓得化不开的怒意,还有几分急促的喘息。
  苏锦绣猛地抬头,撞进闻时钦满是焦灼的眼眸,满心的慌乱与委屈瞬间涌溢,她用力点了点头。
  “有事!”
  方才强撑着阻拦铭山的那点硬气,在见着闻时钦的瞬间尽数崩解,指着小厮铭山就告状:“阿钦,这小厮要强行把涉湘带走,我实在拦不住。”
  像个在外受了欺凌的孩子,忽然寻着撑腰的人。
  事实也确如此。
  他听着她细弱且委屈的控诉,指尖清晰触到她因后怕而微微发颤的脊背,眉峰越拧越紧,脸色渐沉如墨染,胸腔里翻涌的怒意几乎要冲破而出。
  “秘书监府上的奴才,竟是这般无法无天,连主子都敢动手强拉么?”
  铭山听得这少年竟能道破他主家官拜秘书监,绝非阎闾之辈,于是攥着兰涉湘腕子的力道骤松,令周围小厮暂且停步。
  闻时钦松了些力道,腾出指腹轻轻拭去苏锦绣眼角的湿意,动作柔得与方才的沉怒判若两人,声线亦放得温缓:“阿姐与兰姑娘在院外稍候。”
  言罢,他转身向铭山步去。铭山见来者是白衣少年,只当是寻常文弱书生,哪放在眼里,当即扬手便要推搡。岂料闻时钦眼疾手快,扣住铭山臂膀发力一拧,一声骨节轻响,铭山胳膊瞬时脱臼,痛得闷哼出声。未等他缓劲,闻时钦又一掌拍在他胸口,力道沉得让铭山踉跄后退数步,再也箍不住兰涉湘的手,捂着胸口躬身不起。
  其余小厮见状欲上前,却都被闻时钦利落制住,他左手拎一个,右手拽一个,将几人尽数掷入院内,反手阖上了院门。
  苏锦绣与兰涉湘在院外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痛呼和闷响,心都悬着,怎么也落不下去。
  约莫一刻钟后,院门才被拉开。
  闻时钦迈步而出,素白衣角沾了些尘泥,眼底的沉怒已散了大半,只余几分未平的浅躁。
  兰涉湘终究是心有顾虑,怕他真将府里小厮打死,日后难与父亲交代,便急忙上前推门,欲入内查看情形,只见院内小厮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哀嚎阵阵。
  还好闻时钦懂分寸,不致残伤,唯予皮肉苦,但也够他们捱一阵的了。
  闻时钦只一步步朝苏锦绣走去。
  他双手轻轻摁住她的肩膀,目光从上至下扫过她周身,又小心将她转了个圈细细查看,确认无虞。
  院内侧忽传铭山恸哭之声,混着绝望的哀求,字字发颤:“小姐,小的绝非有意构难,实在是……实在是计穷力竭啊!”他喉间哽咽,语带泣音,“小的一家老小皆为老爷所制,他言此番若不能将小姐带回,便、便要我全家……”
  苏锦绣闻言眉峰一蹙,望着院门轻斥:“这不道德绑架吗!”说罢便要推门而入,手腕却被闻时钦攥住拉了回来。
  “少管闲事,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闻时钦声音沉了几分。
  苏锦绣怕兰涉湘妥协,急得转头反驳:“你方才不也管了我的闲事?”
  闻时钦将她往身侧带了带,手臂轻轻圈着不让她动,语气却软了些:“你的事能算闲事?你的事,是顶要紧的事。”
  两人正僵持间,院内忽传兰涉湘的长叹,声线里满是认命的倦怠:“……罢了,你先回府禀明父亲,下月我自会归府。”
  苏锦绣听得这话,心更急了,挣着就要冲进去。闻时钦却心有余悸,不愿她再掺和这浑局,怕她养成多管闲事的性子,反而将她箍得更紧了些。
  “阿钦——”苏锦绣拖着长音唤他,语气里带了点哀求,“先前我染疾卧床,皆是涉湘跑前跑后为我抓药煎药。若没有她,我当初怕是早已……”
  话未说完,闻时钦便松了手,“走走走,要去便去,休再提这些丧气话。”
  苏锦绣与闻时钦刚推门而入,便见铭山哭声愈发悲恸,竟不顾方才被打出的伤痛,挣扎着伏在地上,额头不住往青砖上磕,声响连连。
  苏锦绣满心忧戚,快步上前拉住兰涉湘的手,急声道:“涉湘,你当真要回府?我虽不懂你家中事,但看这阵仗,也知那府里分明是虎狼之穴。还要你嫁与一个素未谋面之人,这怎么行?”
  兰涉湘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这一遭,我总归是躲不过的。与其一味逃避,不如亲去面对,也好叫父亲看看我的决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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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寄情簪 垂泪求亲制,柔心许此身。
  烛火荧荧,将茜色帐幔晕成一片暖橙,两个少女肩紧相贴,仿佛窝居于这一方小小床榻,能暂避世间所有的风霜雨雪。
  兰涉湘终是卸下防备,敞了心扉,缓缓道尽自己的过往。
  她原是京中四品秘书监兰氏次女,幼时因禀赋孱弱,家中请了高人算命指点后将她送往城外玉真观,托付给道姑教养,兼习岐黄之术。
  那道姑待她视如己出,晨昏照料、悉心授业,兰涉湘也早将其认作养母,原以为此生便在关中伴着晨钟暮鼓、药香书卷安稳度过。未料半年前,兰家忽遣人召她回府,究其缘由,竟是已替她定下一门姻亲。
  苏锦绣听得眉头微蹙,停了手中的绣针,忙追问:“竟有这等事?定的是哪家的亲?对方人品如何,你可知晓?”
  兰涉湘声音又低了几分:“是三品司农寺卿之子。司农寺掌着天下农桑、仓储与屯田之事,家父说这是实职肥差。可我连那人面都没见过,只听府里下人提过一句,说那公子素来体弱……”
  “其实我也知晓,那联姻之人未必是豺狼心性,嫁过去也不至就会沦于鸡飞狗跳之境。”
  “可我这般抵拒……”
  苏锦绣见她这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眼底顿时浮起探究的笑意,随手将绣妥的青缎靴搁在榻边矮几上,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哦?这话里藏着话呢……你莫不是早有中意之人,暗萦心曲了?”
  这一捏一问,直教兰涉湘的脸涨得如熟透的樱桃,声音细细:“是……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君子。”
  “品貌若何?家世几何?”苏锦绣凑得更近了些,连烛火都似被这热络烘得更亮,“改日若得见,你指与我看,我替你把把关,看配不配得上我们人美心善的涉湘。”
  兰涉湘咬着唇,指尖轻轻划着锦被,缓缓道:“我也不知他是哪家的贵胄……只看着便是一派端方雅正,上月我在医馆遭逢纠葛,幸得他途经援手,事后还亲笔题了短章相赠,字如其人,隽秀温朗……”
  “竟有这等风雅事!”
  苏锦绣本就嗜闻轶事,此刻听得兰涉湘细说前因,那点八卦之心顿时如添了薪的炭火,熊熊燃了起来。
  “既是这般,你且说上次遇着他是哪个时辰?往后每日那时都去那处转一遭,总有再遇之理!”
  兰涉湘被她这副雷厉风行的模样说得颊上绯红,忙伸手轻拽她的衣袖:“哪有女儿家这般主动谋算的?传出去岂不失了矜持。”
  “如何不能?该出手时就出手,总好过错失良缘。”苏锦绣挑眉,理直气壮,“届时若真难成,我便让阿钦寻个麻袋,直接将人给你套回来,倒省得费这许多周折!”
  话音落时,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不过也只当是闺阁间的戏言,没半分当真。
  可这笑意尚未散尽,苏锦绣腹中陡起一阵锥心掣痛,随即蹙眉攒额,面色霎时褪尽丹霞,宛若细针密刺,疼得她蜷起身子,往床榻内侧缩去。
  兰涉湘见状忙倾身凑过去,伸手便要替她诊脉:“方才还生龙活虎的,怎的突然这般模样?”
  苏锦绣咬着唇,缓了片刻才摆了摆手,强作轻松:“不妨事,不妨事。我想起日子,原是癸水将至,老毛病了,歇片刻便好。”
  话虽强作镇定,她额角却已沁出冷汗,面色也霜白。
  兰涉湘见她这模样,当即掀了锦被起身道:“我去灶上给你煮碗姜枣红糖饮,再蒸一盅当归羊肉羹。这可不能硬抗着。”她指尖慌乱地勾着鞋尖踩稳便快步走去,掌心刚推开门板,眼前竟陡现一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