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周倩娘则与两位母亲一同说些私房话,做母亲的自然少不得问起女婿如何。倩娘讲到新婚之夜,自己身子不便,谢凡并未恼怒,反而体贴温柔,此后亦是以礼相待。两位夫人皆深感欣慰,连声夸赞谢凡是位好丈夫。
  末了周太太温言叮嘱女儿:“婚后丈夫是夫主,是妻子终身依靠。谢女婿温和体贴,做妻子的更须得拿出十分的敬重,方可两好相合,夫妻终身到老。
  做人妻子,也不可窄心嫉妒,要有容人之量,万万不能叫丈夫离心。如今我与你娘妻妾和睦,家宅安宁。你父亲也十分疼爱我们姐儿俩,不爱在外拈花惹草。”
  倩娘生母此刻陪坐一旁,也连连点头。倩娘听闻这一番言语,深感母亲慈爱之心,由衷拜谢周太太。
  天色渐晚,小夫妻便起身辞别岳父岳母,回谢家去。回家路上,则是谢凡步行在前,倩娘坐轿在后。谢凡回想岳父所说边患困局,不禁有些失神,畅想起天下大势、世界格局。
  路上道路不甚平坦,轿夫被一块鹅卵石绊倒,那小轿便歪向一旁。谢凡听闻后面倩娘一声娇呼,连忙回头查看。
  第40章 红颜薄命
  原来倩娘因为轿子陡然歪斜,铜制暖炉脱手,正撞到她小腹。谢凡回头见妻子歪着身子,立刻温言询问有无不适。倩娘觉得小腹微微疼痛,于是摇了摇头,只说并无大碍。
  谢凡小声叱责了轿夫几句,嘱咐小心安稳抬轿,一行人便放慢脚步,继续往谢家去。小轿子晃晃悠悠,倩娘渐觉右下侧小腹疼痛加剧。起初只以为是被手炉撞到,疼痛却愈发剧烈,直至难以忍受。
  女子行经之时,常有腹痛。可此时已是倩娘癸水来潮第四日,这疼痛也远超寻常痛经。她本想忍耐,此时却不得不出声呼喊。谢凡听闻妻子腹痛难忍,担心倩娘也许是痛经严重,立马招呼众人停下。又打发丫鬟春风、秋月上前贴身查看。
  春风、秋月见自家小姐神情痛苦,额上流汗,面色惨白,四肢湿冷。可验看裙下,却无一丁点儿血渍。两人也不知是何缘故,十分困惑,只怕是突发急症,连忙告知姑爷谢凡。
  谢凡见春风、秋月神色慌张,连忙亲自上前,又见妻子如此症状,也是吓得够呛。刚刚经历过李宁罹患梅毒,最终自寻短见一事,谢凡深感疾病猛于虎。他顿觉事关重大,不可忽略。
  谢凡脑筋飞转,一想幸好只走了小半路程,索性掉头回周府,好在溧水县城里请郎中为倩娘诊治。主意既定,谢凡吩咐众人原路返回,叫春风、秋月仔细照顾自家小姐。吩咐福顺回谢家报信儿,就说路上有事晚些回去。
  又问周家人,溧水哪位大夫口碑最好。得知是位张郎中后,谢凡叫上周家陪嫁中年男仆带路,两人立刻一路小跑去县里请大夫。
  张郎中平日里都在自家药铺中坐诊,谢凡和男仆紧赶慢赶赶到时,药铺伙计正在准备打烊关门。谢凡已跑得气喘吁吁,连忙大喊拦住伙计,说周府有病人得了急症,请张郎中救命。
  张郎中是位干瘪老头,须发皆白,见谢凡二人焦急之情,溢于言表,知道定是急症。他倒也不啰嗦,拿上药箱工具,一同赶往周府。只是张郎中年老,哪怕勉力前行,脚下也着实快不起来。
  谢凡担心倩娘病情,心中焦急万分,又不好催促。他干脆让周家仆人在前带路,顺便替张郎中拿上药箱,自己俯下身去,将张郎中背在背上,两人一同发足狂奔。幸好张郎中身量瘦小,谢凡历来重视营养搭配,年过十六,他身量渐成,比寻常少年更高大一些,情急之下也是力量超常。
  溧水县城也不大,三人片刻便到达周府。此时周小姐一行刚刚回到家中不久,周家人见小姐病情凶猛,已将倩娘安置在床上躺下。
  张郎中立刻上前诊治。只见周倩娘面色惨白,意识模糊,四肢发凉,脉象虚弱,身上却无一点外伤。张郎中也不知缘由,只好先将一片老山参放在倩娘舌下,吊着一口气。又吩咐周家人快去熬煮独参汤,给病人灌下去。
  谢凡眼见张郎中束手无策,只开始喂参片,灌参汤了。想起这都是古装戏里濒死之人才有的专属待遇。便觉大事不妙,想要请南京城里名医杨郎中过来为妻子诊治。
  周老爷、周太太见女儿病重也是着急上火。可是此去南京城却不是瞬息之间,而且此刻天色也黑了下来,城门已经关闭。不过急症丧事等实属例外,以周老爷乡宦身份,请求守门小吏通融开门自然可行。于是翁婿两人便收拾停当,准备出门。
  此时却听秋月急急忙忙跑过来,说小姐已经神智不清,身上发凉,出气多,进气少了。谢凡和周老爷忙不迭来到倩娘床头。周倩娘两位母亲和丫鬟春风,本来都围在床边。见翁婿两人过来,立刻让出空来。周倩娘听闻动静,眼睛微微睁开一线,见是父亲与丈夫过来。她嘴唇微动,气若游丝般对着周老爷叫了声:“爹爹”。
  倩娘再看着谢凡,却已说不出话来,只望了丈夫一眼便闭上双眼。谢凡伸手去拉妻子小手,发觉倩娘指尖已是冰冷。只片刻功夫,倩娘便咽了气。
  周家刚刚嫁出闺女,今日头次回门,家中正是张灯结彩,布置一新。偏偏天有不测风云,倩娘突然夭折。阖府上下等皆是愁眉紧锁,哭声一片,可谓乐景衬哀情。
  倩娘咽气之后,谢凡跌坐在妻子床边,愣愣出神。旁人唤他,他也不应,只一人呆坐着。周太太见谢凡如此,感叹女婿情深,也不让人再打扰。只打发人去谢家报丧。
  谢凡如此失魂落魄,倒不是对周倩娘有多么夫妻情深。严格说来,两人相识不过两三日。谢凡虽然也想与妻子做一对和睦夫妻,可以他素来性格,并不曾对倩娘一见钟情。
  谢凡亲眼见着,好端端一个大活人,突然凉掉了。究竟是何原因,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他情不自禁想起李宁,前世车祸去世的爸妈,大学最好的朋友大胖。前世今生,一桩桩一件件,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浮现。
  谢凡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我是不是真的命苦,注定孤单?”
  谢凡愣神之际,周家上下已经开始准备倩娘后事。
  周倩娘已经嫁到谢家,是谢家妇人,论理丧事该由谢家操办。可谢凡、倩娘两人刚刚新婚,倩娘又是回门当天在娘家咽气。谢家也只有谢老秀才和陆氏两位老人家,周太太劝丈夫不如就由自家操办女儿后事。周老爷略一思忖,就答应下来。
  父亲眼见女儿陡然离世,心中难过自不必说。周老爷稍后听闻女婿婚后对女儿颇为体贴温柔。今日倩娘生病,情急之下一番安排又十分妥帖周详。谢凡身为秀才,更能放下身段背着张郎中在县里奔跑。
  周老爷顿时觉得:“此子必成大器。”
  又见谢凡对女儿如此深情厚意,想来必是重情重义之人,又想到:“来日谢女婿飞黄腾达,若是倩娘活着,定会提携我周家。”
  因此在心痛女儿离世之余,周老爷更有些惋惜自家失去了谢凡这位乘龙快婿。
  第41章 成为鳏夫
  次日谢老秀才夫妇也赶到周家。陆氏见谢凡失魂落魄,好一阵心疼,轻言细语不住安慰宝贝孙子。谢凡终于勉力强撑,帮忙料理妻子后事:预备棺材,拣选体面衣裳入殓。
  又请阴阳先生,依照亡者生辰八字,批书算日子。周先生身为媒人,本以为成就一段天作之合。哪晓得倩娘横死,惋惜非常。提笔写了一篇祭文,文采斐然,众人交口称赞。
  周倩娘享年只有十六岁,刚刚成亲又无子女。按时下风俗,便是夭折,丧事理当从简。三日大敛,焚香烧纸,请来和尚道士,念往生经文,做水陆道场。
  倩娘身为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邻近亲友其实说不上相识。因为周谢两家于本地风评尚佳,看在她娘家和夫家面上,众人也纷纷前来吊丧。
  出人意料,汪县令也遣人送来一副三牲祭品。周老爷和谢老秀才起初都颇感意外,片刻回过味儿来,又皆觉面上有光,些微露出点得意神色。堂上亲友望向两人目光中也饱含羡慕之情。
  本来周倩娘只是一介年轻妇人,病逝不至于惊动父母官。可她父亲周老爷是乡宦,两位兄长都是官身。她丈夫谢凡眼下虽然只是一介秀才,可据说颇得学道齐大人赏识,明年十分有望中举。汪大人自觉应当有所表示,以示亲厚。可县令亲自前往吊丧显得太过巴结。于是思前想后,便派人送来祭品。
  虽然是新婚,谢凡身为丈夫也需为妻子倩娘服丧,齐衰杖期,为期一年(注释:“五服”中列位二等,次于斩衰。其服以粗疏麻布制成,衣裳分制,缘边整齐。父在为母,夫为妻,服期一年,服丧时手中执杖)。
  谢老秀才见谢凡在堂上,好一个标志少年,偏偏身着粗麻丧服,手执哭丧棒,一副可怜相儿。老人心里忍不住生出些怨怼:“乖孙儿以后说亲成婚,便是续弦填房,哎,可不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