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山满心愤恨不平,忽听一道温润声音响起:“陆卿来了。”
  林山抬头,礼部侍郎陆景正躬身向皇帝行礼。
  陆景其人虽相貌平平,但却有一种天生令人信服的能力,才能出众,办事妥帖,颇得虞止信重。
  “坐,”虞止指了指亭中石凳,对陆景道,“朕今日召陆卿来,是有一事要告知于你。”
  陆景撩起官袍端坐在石凳上,静静聆听皇帝圣谕。
  伴着潺潺流水,皇帝的声音淌进在场之人耳中。
  “今日,骆庭时给朕送来一封信,点名要求娶‘陆景’。”
  此言一出,满亭皆惊。
  向来稳重的陆景一时之间竟差点摔下石凳,他匆忙扶着一旁石桌稳住身形,不敢置信地望向皇帝,惊愕难言。
  林山也被吓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陛下此次是假扮成陆景去的晟国,也就是说——
  骆庭时求娶的根本不是陆景,而是陛下!
  两人意识到这一事实,几乎魂飞魄散。林山的脸色比陆景更加难看,他想,他已经猜到那个欺辱陛下的贼人是谁了。
  就是骆庭时!
  陛下竟然怀了敌国皇帝的孩子。
  天呐!林山在心中无声尖叫,他不敢想象,若是此事传出去,渝晟两国会有多大的动荡。
  “陛下,”陆景压抑的声线中带着隐藏不住的颤抖,“您想微臣怎么做?”
  虞止见自己倚重的臣子一副被吓坏的模样,温声安抚道:“陆卿放心,此事因朕而起,朕绝不会让你嫁去晟国。骆庭时如今还不知那是朕,朕猜,他说不定会派人与你接触,你要扮演好朕,莫让他发现端倪。”
  陆景满目肃然,郑重道:“微臣定不辱命。”
  虞止微微一笑,隐去与骆庭时欢.好之事,将自己与骆庭时之间发生的事尽数告诉陆景。
  陆景听得极为认真,把所有细节牢牢记在心头,再次向虞止承诺:“微臣会竭尽全力守好陛下的秘密,保护好陛下。若那晟皇仍旧不依不饶……”
  他咬了咬牙,视死如归道:“微臣愿意嫁给骆庭时,解陛下之危。”
  虞止闻言,心中涌起一阵暖流,起身走到陆景面前,双手按上陆景肩头,望着那双坚毅的眼眸,嗓音温和:“爱卿能有此心,是朕之幸。你放心,我们谁都不会与那混账成亲的。”
  说罢,虞止转身望向亭边蒙蒙水雾,冷笑一声。
  “想娶朕,朕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
  三日后,骆庭时收到了渝国使者日夜兼程送来的信。
  骆庭时勾起唇角,自信地打开那封信,却见上面龙飞凤舞一个大字——
  “滚!”
  第8章
  骆庭时脸色大变。
  他双目死死盯着那个字,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将手中信燃为灰烬。
  虞止居然如此羞辱他?
  他是真心求娶陆景,因而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在此之前,他所预想到最差的结果不过是虞止出言婉拒,写信以表歉意。
  没想到虞止会这么猖狂。
  整个字力道极重,每一笔都挟着磅礴之势,透过纸背张牙舞爪扑过来,仿佛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呵,也是。
  虞止儿时便是这般目中无人,飞扬跋扈。
  骆庭时忆起他与虞止的初相见,目光幽寒。
  当时,他随老皇帝出使渝国,他们有正事商谈,渝国皇帝便吩咐宫人带他在皇宫中游玩。
  走到御花园处,什么东西破空飞来,直直砸上骆庭时脑袋。骆庭时猛地抓住掉落那物,摊开掌心,是一朵玉兰花。
  “你是谁呀?”一道软乎乎的声音响起。
  骆庭时抬起头,旁边的假山石上趴着一个漂亮小孩,正歪着头好奇地打量他。
  骆庭时还没开口,一旁的宫人先叫起来:“太子殿下,您怎么在这里,太危险了,奴婢这就扶您下来。”
  “不要!”小孩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我才爬上来,我不下去。”
  内侍们纷纷围到假山石下苦口婆心劝说小孩,骆庭时望了一眼假山石旁的开得热烈的玉兰树,低头去瞧捏在掌心的花。
  他想,他已经找到罪魁祸首了。
  一个任性的小孩。
  骆庭时对虞止的初印象并不好。
  他嗤笑一声,后退两步,双手抱臂倚着身后柳树,冷眼旁观。
  宫人们焦灼不安,心惊胆战将假山石围了一圈,生怕小孩会摔下去。僵持了一刻钟,忽然,一声冷斥穿破长空,重重砸在地上。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骆庭时认得这声音,是渝国皇帝。
  小孩猛地瞪大眼,面上露出一丝惊慌,扒着假山石,手忙脚乱想要爬下去。不料,他没踩稳,脚下打了滑,身子一歪,骤然从假山石上摔落。
  “太子殿下!”宫人们惊呼。
  骆庭时眼神一凛,一个箭步冲上前,挤开下方宫人,稳稳接住了小孩。
  小孩惊魂未定,小手牢牢搂住骆庭时脖子,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谢谢哥哥。”
  骆庭时垂眸,看见一双弯弯笑眼。
  这一幕正好落在赶来此处的两位皇帝眼里。
  渝国皇帝虞珩匆匆步上前,朝骆庭时道了一声谢,接过他怀中小孩,焦急地上下打量着:“可有哪里伤到?”
  骆庭时眸光微动。
  他本以为渝皇会斥责这个顽劣之子,谁料竟跟他想的截然相反。
  渝国皇后叶姜也走到父子俩身旁,抬头揉揉小孩脑袋,故作严肃:“小鱼,我给你说过什么?”
  小孩抠着手指头,底气不足道:“不能做危险之事,小鱼知道错了。”
  “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皇后笑吟吟抬头,看了一眼骆庭时,问小孩,“哥哥救了你,你要怎么感谢哥哥?”
  小孩想了想,眼中有些不舍:“把小鱼的零食玩具给哥哥。”
  帝后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映入骆庭时眼眸,他飞速垂首,遮住眼底的不虞之色。
  同为皇子,凭什么这个小崽子就能被这般疼宠?犯了错时,他们反而会先安抚他,而非责骂?
  这是骆庭时在晟国皇家从未见过的。
  骆庭时看虞止更不顺眼了。
  虞珩放下怀中小孩,转头冲晟皇道:“五皇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身手与胆识,将来必定不凡。晟皇,你有一位好儿子啊!”
  晟皇闻言瞟骆庭时一眼,施舍般给他一个夸奖:“这次做得不错。”
  骆庭时目的达成,露出笑容。
  他向来不做多余之事,抢在众人面前救了虞止,不过是因他是渝国太子,救他有诸多好处而已。
  若换作旁人,他看都懒得看一眼,更不用说出手相救了。
  那小孩却不知他内心想法,蹬蹬蹬跑到他面前,牵住他的手,仰头看他:“哥哥陪小鱼去玩儿。”
  骆庭时低头,勾起唇角:“好啊。”
  -
  “陛下,褚大人求见。”
  王满的声音骤然打断骆庭时的回忆,骆庭时抬头,冷冷吐出一个字:“宣。”
  褚睢踏入殿内,躬身向骆庭时行礼。
  骆庭时目光落在那封信中,不缓不慢地朝褚睢扔下一个惊雷:“朕若想此时攻打渝国,褚大人有几成胜算?”
  褚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重复:“陛下是说此时攻打渝国?”
  “自然。”
  一时之间,褚睢脑子里嗡嗡直响,诸多问题盘绕在心头,褚睢深吸一口气,捡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骆庭时:“可我们师出无名,贸然发兵,定会为天下人所不齿啊!”
  “谁说师出无名?”骆庭时低笑一声,举起那封信,“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
  褚睢盯着那个锋利的“滚”字,目露疑惑:“这是……”
  骆庭时收回那封信,摊在桌上,用指腹将方才被他揉皱之处一点点抹平,笑道:“这是虞止送来的信。”
  他眉心舒展,唇畔含笑,语气颇为愉悦,修长指节反复摩挲着那封信。
  褚睢嘴角抽了抽,若不是他方才看过信中内容,还以为皇帝是收到了心上人送来的相思之语。
  骆庭时继续道:“朕情真意切,以三城为聘求娶渝国礼部侍郎陆景。谁料渝皇非但不允,还大肆羞辱朕,将朕的真心踩在地上践踏。渝皇此番行径,更是在藐视我大晟。此仇不报,日后晟国岂不是永远都比渝国矮一头?眼睁睁看着晟国子民受辱,朕又有何颜面坐这皇位啊!为了大晟,为了大晟百姓,这一仗非打不可。”
  皇帝的声音铿锵有力,义正词严,谁能想到这是要攻打别国?
  褚睢啧啧称奇。
  陛下若将此番话拿到军中说一遍,定会激起无数将士血性,说不定还真能一举拿下渝国几座城来。
  那封信恢复原样,骆庭时仔细将它装好,安置于一旁的乌木匣里,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