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陛下,近日灵川郡有异动。有人在试图接近臣,言语机锋间,臣察觉他们别有所图。恐怕是别国派来之人,臣未敢打草惊蛇。”
  灵川郡守在奏折中详细复述了那些人接近他的过程,虞止眼中凝起冷光。
  身在局中,灵川郡守难以辨认,但虞止将这些人的动作意图看得分明——
  他们想拉拢灵川郡守。
  幸得郡守聪慧刚正,没着了他们的道。
  虞止咬牙切齿:“骆、庭、时。”不用猜,也知这些人是谁派来的,虞止愤怒至极。
  除过灵川,与晟国相邻的其他几个郡县恐怕都不安宁了。虞止立即召来手下暗卫,命他们秘密赶往灵川一带探查。
  事情安排妥当,已近正午。
  林山提来食盒,取出吃食一一摆在桌旁,温声道:“陛下,您大半日未进食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虞止也有几分饿。
  他放下手中奏折,拿过槐叶冷淘,抬箸夹起一根面,正欲进口,腹内一抽,喉头猛地泛起一阵恶心。
  虞止噌地起身,匆匆奔至一旁圆柱处,弯腰干呕起来。
  林山大惊失色,小跑到虞止身旁扶住他,扭头冲一旁小内侍喊:“快去请太医!”
  皇帝不住地呕着,林山急坏了,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睛一直瞄向亭旁小道。
  张太医赶快来吧!
  半日未进食,虞止腹内空空,除了一些酸水什么也没吐出来。
  嘴里又酸又苦。
  虞止拧着眉,晨起他便一直犯恶心,看见早膳也不想吃,便让宫人撤了。
  酷暑时分,虞止想着许是这几日过于闷热,他中暑了,才会食欲不振、头晕恶心。歇息片刻后,身体恢复如常,他就没请御医来瞧。
  此时此刻,虞止突然意识到另一个可能。
  他手指微颤,借着林山的力道站起身来。
  “陛下!”林山惊叫,眼前皇帝面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一副随时会晕倒的模样,林山吓坏了,连忙扶着虞止朝亭中长椅处走,“您快坐下歇歇。”
  虞止被林山扶着靠坐在椅中,心头生出莫大的恐慌。
  万一、万一……
  这一瞬间,虞止四周声音悉数褪去,只余下轰隆隆的水声。
  虞止抬起眼眸,林山蹲在他面前满脸焦急,嘴巴飞快动着,可虞止耳朵被水声占据,什么也听不见。
  不多时,张太医的身影出现在亭旁小道中。
  他一路跑来满头大汗,气还没喘匀,便匆匆握住皇帝右手,替他把脉。
  虞止眼珠定定盯着面前人,神色木然。
  下一瞬,张太医眼珠猛地一震,满脸惊色,口中吐出几个字。
  水声嘈杂无比,虞止勉强从那人蠕动的嘴巴中拼出一句话——
  “陛下,您有喜了!”
  第7章
  虞止眼珠微动。
  听见这个答案,他反而有一种安定的感觉。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终于无需再为是否会怀崽而日日惴惴不安、疑神疑鬼。
  压在虞止心口的大石轰然坠地。
  蓦地,水声、蝉鸣声、说话声从四面八方灌入虞止耳中,虞止听见林山带着哭腔的声音。
  “陛下,您没事吧?您别吓奴婢!”
  虞止抬眼看他,勾起唇角:“朕能有何事?”
  林山一愣,怔怔望着虞止:“您……”陛下此刻平静得有些诡异,他呆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虞止手掌覆上平坦小腹,转头看向张太医,颇为苦恼:“这小东西闹得朕一整日都头晕恶心,吃不下饭,你可有什么法子?”
  张太医道:“陛下,臣让御膳房为您做一些清淡滋补的药膳,您便能吃得下了。”
  眼角余光瞥见皇帝轻轻抚摸小腹的右手,张太医心中感慨,他总当小皇帝是孩子,没想到小皇帝如今竟要当父亲了。
  他偷偷瞄着小皇帝,斟酌用词:“不知小皇子小公主的另一位父亲是谁?陛下最好将他请进皇宫,在这几个月里,您需要他的抚慰。”
  虞止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冷硬:“不必了。”
  张太医急道:“陛下,您自幼体弱,后来又迟迟不能发情,便是因当年叶大人怀您时缺了太上皇安抚。你若执意不肯见他们的父亲,恐怕皇嗣也会先天不足啊!”
  虞止别过脸,望着亭下雨幕,心中恼恨。
  难道要他修书一封告诉骆庭时,朕怀了你的崽,需要你来安抚我们父子?
  太荒谬了!
  骆庭时听闻,恐怕会得意万分吧。还拿捏住了他的把柄,谁知骆庭时会不会以此威胁他,做出对渝国不利之事?
  绝对不能让骆庭时知晓此事。
  虞止冷哼道:“太医院连这点小事也解决不了,朕养你们有何用?张太医,朕与皇嗣的安危就交到你手中了,若有半分闪失,朕拿你是问。”
  张太医:“……”
  命苦。
  他垂死挣扎:“陛下,事关龙体与皇嗣,您不能用它来冒险啊!”
  虞止回首,乌黑眼珠直勾勾攫住张太医,往日柔和圆润的眸子此刻满是森然,整张面孔毫无表情,浑身散发着少见的压迫感。
  张太医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再与皇帝对视。
  僵持之际,一个侍卫迈着急切的步伐进入亭内,跪在虞止面前,双手呈上一封信:“陛下,晟皇给您的信。属下们仔细检查过,此信上并未有何陷阱毒药。”
  骆庭时怎会给他写信,莫非……
  虞止袖中指尖微颤,掐了掐掌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接过侍卫的信。
  除掉火漆,取出信纸,展开。
  这是一封极长的信,虞止粗略扫了一眼,里头不是他想象的羞辱嘲讽之语,而是——
  思念,爱慕。
  长长的信中,一半都在写“陆景”如何出众,他是如何为“陆景”心动,肉麻的词一句接着一句。
  说什么一见倾心,夜不能寐辗转难眠,以至生出心疾,日渐消瘦,唯有“陆景”方能解他之苦,将他从无间炼狱中拉出来。
  还恳求虞止为他与“陆景”赐婚,若能娶到“陆景”,他必定珍之爱之,捧在掌心疼宠。
  虞止耳后泛起阵阵热意,在心中暗骂。
  混账东西,谁稀罕你的疼宠!
  好在观信中之语,骆庭时似乎还不知他的真实身份,虞止微微松了一口气。
  目光落到最后,骆庭时写他以岷州、照州、苍州为聘礼,求娶“陆景”。
  虞止抿了抿唇,目光微冷。
  这三州皆是物产丰饶之地,骆庭时为娶他,竟愿意割舍它们?
  其中恐怕有诈。
  虞止不信骆庭时真的心仪于他。
  他们仅有一面之缘,谈何情根深种?更何况,他们大半时间都是在床上……不若说他痴迷于他的身子,倒有几分可信。
  虞止眸光沉沉,抬头冲侍卫道:“宣陆景进宫,朕有事与他商议。”
  “是!”侍卫得了皇帝口谕,匆匆离去。
  虞止视线移向杵在一旁的张太医,那人一副天塌了的表情,眉心皱纹似乎一下子深了几分。
  他软了语气,温声道:“张太医,不是朕存心为难你。朕亦有苦衷,若只是寻常人,朕绑也要将他绑进宫来,可惜……”
  虞止摇摇头,垂眸轻抚腹内尚未成形的小生命,神情落寞:“这是朕第一个孩子,或许也是唯一一个,你能帮帮朕吗?”
  张太医心中一紧,脱口而出:“陛下,臣定当竭尽全力护你们周全。”
  虞止动作微顿,抬起头露出笑容:“多谢。”
  张太医轻叹一声:“陛下,臣去开一些为您调理身子的方子。这头两个月您可得当心,切勿磕着碰着,以免落了胎。”
  虞止点点头,满脸认真:“还有哪些注意之事,你统统写下来。”
  张太医拱手:“臣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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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柳拂水,夏蝉高鸣,湖面送来一阵微风。
  虞止伸手去拨亭下雨幕,丝丝凉意沁入指尖,他弹了弹指中水珠,正中一只绿头鸭额头。绿头鸭一个激灵,睁着圆溜溜的小黑眼四处环视。
  虞止轻笑一声,玩心大起,又去逗弄那只小鸭子。
  林山垂首站在一旁,满目愁色,他至今仍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之事。
  怎么出去一趟,陛下就有身孕了?
  听陛下的意思,那个欺负他的男人似乎不在渝国,陛下恐怕是在晟国出的事。
  这么多人,居然护不住一个陛下。
  他都能想象到太上皇夫夫回来后震怒的模样,到时候,他们这群人恐怕都得遭殃。
  林山抬头望向乐此不疲与小鸭子玩耍的皇帝。
  陛下从小就是被一堆人宠着长大的,性子单纯,不似其他帝王那般喜怒无常、高深莫测,可恨如今竟遭人欺辱。
  也不知那个该死的贼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