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石子濯坐起来,马车便停了。糜仪来请道:“殿下,宫门到了。”
  石子濯下了车,景俟才慢悠悠扶着腰下来。
  石子濯伸手拉了他一把,贴在他耳畔,从牙缝中挤出话来:“这般浮夸?”
  “浮夸?”景俟瞪石子濯一眼,声音哑得像是破锣,“你可是把我掼在案几上,那有多硬你又不是不知道。”
  石子濯余光一瞥,望见宫门外立着一个内侍,瞧着十分眼熟。
  石子濯便在景俟腰间一揉,笑问:“能走?”
  景俟揶揄地看他一眼,道:“走吧。”
  宫门前的内侍迎上来:“给贤王殿下请安,娘娘差遣老奴迎接殿下。”
  石子濯状似随意地说:“你不再陛下跟前当差了么?”
  “回殿下,”那内侍恭敬道,“陛下差遣老奴服侍娘娘。”
  石子濯迈开腿往宫门走去:“公公贵姓啊?”
  “哎呦,可折煞老奴了,”那内侍跟上来,“老奴贱姓许,许福寿。”
  宫门内落了一顶轿子,软轿布帘上绣着金丝,只供一人乘坐。石子濯瞧了瞧轿子,又瞧了瞧扶着腰的景俟。
  “你坐。”石子濯说道。
  许福寿连忙说:“殿下,这成何体统。”
  石子濯眼神一利,却又猛然收敛,换上一副笑眯眯的神情:“许公公,本王问你,你是主子,我是主子啊?”
  “自然您是主子。”许福寿躬身道,“只是这腊月严寒,若是要让娘娘知晓老奴看您走着进宫,却把轿子让给了一个护卫,这……这老奴恐怕要受到责罚啊。”
  “你受不受责罚,同本王何干?”石子濯凉薄道。
  他深知,这许福寿就是景倬放在母妃身边的人,所谓收到责罚也不过是他惯用的说辞罢了,实则母妃不敢罚他,景倬乐见景俟行事荒唐,又怎会因此罚许福寿?石子濯说出这种不得人心的话,更是正中景倬下怀。
  许福寿连忙说道:“老奴该死,老奴僭越。”
  石子濯不理会他,转而问景俟:“怎不坐?”
  景俟冲他眨了一下眼睛,扶着腰缓缓坐进了轿子当中。
  轿子行进的速度不快,石子濯跟在轿侧,缓缓而行。刚下过一场暴雪,宫中宽广,黄门内侍们不住地清扫积水,这水却好似源源不断,怎也扫不干净。宫中景致年复一年,石子濯见得多了,没什么稀奇,只是注意到柱角红漆脱落,若是被景倬瞧见,定会大发雷霆。
  走了两进院落,景俟把帘子一掀,微微探出头来。
  他看见石子濯披着鹤氅闲庭信步,不由伸手往他披风上的毛毛一拉。
  石子濯侧首:“作甚?”
  “冷不冷?”景俟问道。
  石子濯淡淡道:“还好。”
  “你来轿中坐会儿。”景俟掀开轿帘,寒风霎时吹入暖轿,抬轿之人停住脚步,景俟就要起身下轿。
  石子濯伸手一推:“安心坐着。没有多远了。”
  确然没有多远。行过抄手游廊,路遇宫女侍弄梅花,望见檐口滴水下垂着的半截冰柱,和院门前的一顶软轿,便到了景俟母妃左雁玉的寝宫。
  景俟在院门前下了轿,跟在石子濯身后,一同前往正堂。
  正堂中烧着地龙,隔着门扇都感受到暖洋洋一片。石子濯在廊下解了大氅,塞进景俟怀中,又蹭掉鞋底积雪,听着宫女报门,方才顺着打开的门扇入内。
  而景俟身为外男,只得在外间侍立,眼见着门扇在眼前闭上。
  许福寿还问他:“这位……大人,不如去偏房稍坐?”
  景俟冷冷看他一眼,并不应承。许福寿自讨没趣,也不再跟他搭话。
  石子濯甫一入堂中,便换了副神情,行到左雁玉身前,笑意盈盈跪下行礼:“儿拜见母妃。”
  左雁玉把臂一托,道:“快起来,听她们说你走了一路,娘本叫人再置一顶轿子给你,谁成想那些人备好了轿,却说你已然到了门口——冻坏了吧?”
  “倒是还好,儿久在屋中,可是憋闷坏了,今番正好借机活动活动。”石子濯起身,又向一旁的景俊行礼道,“见过皇姐。”
  景俊微微颔首:“阿娘早吩咐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八珍羹,快趁热吃些。”
  “实不相瞒,”石子濯面上有些羞涩,“儿想唤一人进来,一同尝尝这八珍羹。”
  左雁玉和景俊相视一眼,二人面上没有惊讶之色,皆是有些凝重。
  左雁玉缓缓问道:“俟儿,这人可是你将轿子让予之人?”
  “不错,正是他。”石子濯点头承认。
  左雁玉张了张口,显然是有些难以启齿。
  景俊见状便直言说道:“阿俟,此人可是你新收的娈宠?”
  石子濯辩解道:“娈宠之名,太过轻浮……”
  景俊喝道:“你也知道忒轻浮!”
  这一声呵斥声音威严,面色凝肃,景俊搁下手中茶盏,又放缓了声音说:“叫他进来,尔等出去。”
  后一句是对堂中宫女所说,那些宫女便垂手退了下去。
  石子濯知道,这些宫女当中,虽然有母妃的旧人,却仍旧避免不了有景倬的人。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家尤是。
  景俟被唤进堂中时,看着石子濯立在一旁不敢坐,心底不由觉得好笑。
  但他虽然内心发笑,面上却八风不动,规规矩矩跪地行礼,还未好透的嗓音嘶哑:“草民石子濯,叩见娘娘千岁、长公主千岁。”
  左雁玉似乎有些不虞,却未曾显露出来,只是平静道:“平身吧。”
  景俟站起来,面具还扣在他脸上,左雁玉和景俊便不由自主盯着他一双眼睛瞧。
  石子濯趁机笑说:“阿娘,阿姊,并非是儿昏了头脑,实在是他生得貌比潘安、羞煞卫玠,儿焉能忍耐得住?”
  外间有耳无眼,石子濯只得如此这般言说。
  左雁玉似乎有些怔愣,景俊的眼神中透出无语:“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有多‘貌比潘安、羞煞卫玠’。”
  景俟闻言,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下面同石子濯一模一样、却神情冷峻的脸。
  第9章 给个名分
  景俊初时有些讶异,继而笑道:“噢——果真是貌比潘安、羞煞卫玠。”
  石子濯脸上毫无愧色,甚至还自得地颔了颔首。
  左雁玉却仍旧发愣,冲着景俟道:“孩子,你过来,让娘……让娘娘看看。”
  景俟乖顺地走到她身前,弯下腰来。
  左雁玉抚了抚他的脸颊,又向石子濯伸出另一只手:“俟儿,你也过来。”
  石子濯和景俟并肩而立,左雁玉也摸了摸他的脸颊。
  “真像啊……”左雁玉忽而泪珠滚滚流下,“两个俟儿……”
  “阿娘,你怎么哭了?”石子濯也有些动容,还是笑着给左雁玉揩了揩眼泪,插科打诨道,“有朝一日,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他不也是你的儿子?”
  景俟本也想伸手擦掉母妃脸上的泪珠,却又生生忍耐下来。听了石子濯这话,他不由望了石子濯一眼:这种话都说得出?
  左雁玉也被这话震得一惊,顾不上适才莫名其妙涌上心头的心酸之感,连忙问道:“你要娶他?”
  石子濯理所当然道:“有何不可?想必皇兄也是答应的,届时,儿去求皇兄赐婚,天下谁人敢议论?”
  “陛下未必肯赐婚。”景俊冷静道。
  景倬定有顾虑,若是赐婚,岂不会有想叫皇弟断子绝孙之嫌?
  石子濯也并非真心想要这个婚约,不过是瞧着母妃伤心,逗个闷子罢了,于是顺着景俊的话说道:“来日方长,总能打动皇兄。”
  左雁玉仍旧不能接受:“俟儿,你当真要娶……要娶小石?可是你们……”
  她没有说出“你们生得一模一样”这句话来,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阿娘,”石子濯握住左雁玉的手,“我同他两情相悦,为何不可以?”
  石子濯看向景俟:“是也不是?”
  景俟面色肃然地回望过去,石子濯心中一跳,知道他又要整幺蛾子——
  果不其然,景俟“噗通”往地下一跪,一把扯下颈中巾子,哑声说道:“娘娘,草民已然是殿下的人了,还望娘娘成全,给草民一个名分。”
  那脖颈上的掐痕红红紫紫青青,一眼便能瞧出有新有旧,一层叠着一层,让人不由想象他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石子濯内心里把前世的自己揍了一顿,万分无奈,也只好跪下来:“阿娘,事出有因……”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景俟便打断道:“娘娘,这些都是草民乐意的。若是能叫殿下快乐,草民什么都愿意做。”
  石子濯一个眼刀过去,警告他收敛一点。景俟脸上露出一点委屈的表情,又自己恢复了面无表情,看起来懂事极了。
  左雁玉果然心软,质问石子濯:“这是怎么回事?你竟然,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