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几位随意坐吧,此处虽然简陋,但寻常人找不过来,是适合休息的地方,”楚寒霄摸进角落的木箱,在里面翻翻找找,翻了茶壶和茶杯出来,他在木屋外的小河里取了点水,靠内力让茶水沸腾,“几位不是丐帮的人吧。”
  铜锣烧渴得厉害,接了茶杯猛灌进去,听了这话喉咙发干,茶水喷出去了。
  卓一鸣连连给他拍背:“别怕别怕,楚大侠可是正阳门的门主,真正的武林精英正道之光,不会要我们的小命的。”
  “几位不必担心,说这话是因为我对丐帮太了解了,丐帮的人行踪自由、做事松散,若继续下去难当大任,所以在我做帮主的那段时日,我要求丐帮的人在左臀刻上梅花印记,有梅花者才是丐帮的成员,无梅花者自与丐帮无关。”
  “左臀......”
  卓一鸣下意识摸摸屁股:“什么意思,还要我们趴下来检查吗?”
  楚寒霄不置可否,打开扇子遮住嘴唇,没被挡住的眉眼微微弯起,坏笑几乎要溢出来了。
  “楚大侠,我如果没听错的话,你的意思是......你也做过丐帮帮主?”
  楚寒霄笑笑:“有何不可?”
  “如果,如果你没骗我们,那你屁、臀、丘上应该也有梅花!”铜锣烧蹦了起来,“应该给我们看看!”
  话音刚落,铜锣烧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闭着眼睛冲向角落蜷缩着不敢动了,蹲在那窝成一团瑟瑟发抖。
  房间里几个人面面相觑,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到。
  楚寒霄轻咳两声,打破沉默:“小兄弟说得有理,楚某合该以身作则。既是如此,楚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楚寒霄站起身来,背对着几个人垂下手臂,一件一件解了衣裳。
  最里层是件洗得发白的灰绢中衣,许是穿得久了,贴着身子软塌塌的,却半点不皱,想来浆洗时保护得极好,中间的夹层是缎子织的,边角密匝匝锁了边,外头罩的青丝外袍最是显眼,袖口翻出半指宽的滚边,绣纹在烛火里忽明忽暗,这身衣服一层叠着一层,竟不显得累赘,倒把腰板衬得更直,像是天生该穿这样的衣裳。
  “救命救命救命,”卓一鸣两腿发颤,闭眼躲在闻琰舟身后:“他他他他他非礼勿视,太危险了,他会不会被锁住!再说他怎么说那什么就那什么,他人设崩塌了呀!”
  “什么要崩塌了,”楚寒霄正在对付腰上的缎带,闻言转过身去:“这木屋要塌了吗?”
  “楚大侠,不用再展示了,我们相信你了,”闻琰舟闭着眼睛作揖,“你明明是正阳门的门主,为什么会和丐帮扯上关系?”
  楚寒霄放开缎带转过身来,拿起桌上的凉茶,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此事说来话长,”楚寒霄道,“我长话短说,讲给你们听吧。”
  ◇
  第39章 意中人(21)
  年少的楚寒霄家破人亡,被仇家追杀,他怎么都甩不开追兵,跌跌撞撞的冲进被瘴气覆盖的森林里,那片瘴气里毒虫密布、野兽横行,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他失血过多,浑身是伤,整个人像个四处漏风的布袋,摔在碎石嶙峋的泥地里。
  好痛,好痛,好痛,浑身痛得厉害,哪里都动弹不得,要死在这里了吗。
  还没有报仇、没有长大,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来不及做......
  眼前的黑幕垂落下来,化成黑沉的硕大的网,将他笼罩起来。
  他能听到背后追兵的声音,他们离得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大,可他的魂魄飘散起来,他站在高处,俯瞰自己小小的身体,那沉重的身体对他的拉扯越来越弱,在他即将弥散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轻盈的笛音。
  那笛音悠扬婉转,余韵绵长,轻柔的漫过周围的空气,在他沉醉其中的时候,那笛声骤然停住,急促上扬的声浪化为杀机,一层层的波浪剑刃般凝聚起来,向着身后的追兵们涌动过去。
  追兵们发出断断续续的惊呼和惨叫,像是池塘里被甩上岸边的草鱼,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丛林中走出一位白纱覆面的翩翩公子,这位公子手持短笛,身后衣衫飘逸,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这斗笠将他柔柔地包裹起来,令人辨不清他的容颜。
  这位公子弯下腰来,轻抚楚寒霄的脖颈,将手指放在他的鼻下。
  楚寒霄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就在这顷刻之间,他飘起来的魂灵落回去了,整个人呛咳一声,迷糊睁开眼睛。
  一株灵芝被喂在嘴边,白衣公子道:“嚼碎了,咽下去。”
  楚寒霄下意识咀嚼那株草叶,苦涩的药味弥散开来,沿着舌头向下涌去,苦味下去后翻上来丝缕甜香,麻痹了身上的痛楚,他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坠入迷梦之中。
  不知睡了多久,梦中听到有人交谈,那些声音忽近忽远,靠近了才能听清。
  “宗主,这九阙还魂芝不知多久才能长成一株,此等珍宝世间罕见,就这么给这来历不明的小子用了,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回应他的是一把清冷冷的声音,像被月光笼罩的一捧雪,被人攥在手里,捧起来融尽了,滴滴答答地滴落下来。
  “无相宗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情,此事不必再议了,退下吧。”
  “宗主,无相宗现如今根基不稳,江湖之间各大门派对我们虎视眈眈,您做事千万要多加考虑,三思而后行啊。”
  “此事我自有决断,”宗主道,“诸位放心,无相宗既然交在我手上了,我定会担起责任竭尽全力,为诸位争得一条生路。”
  “宗主......”
  接下来的话语听不清了。
  楚寒霄浑浑噩噩,一时烫如火灼,一时如坠冰窟,他能感受到一只手在抚摸着他,给他换上干净的软巾,帮他换下湿透的衣裳,那个人身上有雪松的香气,木质的恬淡混着雪气凝成的寒凉,勾得人不自觉向那边贴去。
  那只手没有推开楚寒霄,反而一下一下轻抚着他,低声道:“睡吧,什么都不要想,醒来就舒服了。”
  楚寒霄得了这温柔的安抚,身上的疼痛减轻许多,他半梦半醒醒醒睡睡着过了不知多久,总算清醒过来。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之前受伤太重,失血过多,浑身都被利器扎穿,内里的腑脏支离破碎,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是万万不可能活下来的。
  可当下的他换了一身新衣,皮肤光洁的宛若新生,每块骨头都能自由活动,他落地后踩在地上,踉踉跄跄走出几步,推开虚掩的木门。
  下雪了。
  有人在雪地里舞剑。
  雪落得细,一片贴着一片,落在那人头顶时化为雪水,顺着鬓角渗进脖颈,那人他站在院子中央,一袭白衣被雪浸得发沉,手上长剑的穗子失了鲜亮,随风轻轻摇晃。
  那人执剑的手垂在身侧,手背冻得发白,指节却握得很稳,第一式时起得慢,剑尖斜斜刺出,空中飘落的雪被剑气掀起,飘出半尺又落回地上,第二式起得快些,剑身画个半圆,脚边的雪跟着涌动起来,细的被卷成雪雾,粗的打着旋儿在他裤脚转动,卷出深深浅浅的漩涡。
  他动作稍停,再次挥出长剑,这一回挥得轻些,身旁的风随之颤动,身旁的雪像是被人轻轻拨起,有的沾在剑上,有的落进他敞开的领口里,他躲也不躲,垂眼盯着剑尖,雪花随着剑势起起落落,起时从他眉骨擦过,落时化了水沾在他手背上,沿指尖淌落下去。
  最后一招收势之后,剑尖在雪堆上拂过,周围的雪软塌塌往两边淌,露出底下没踩过的白,他低头抹了抹剑刃上的雪,指腹蹭过剑鞘,将沾染上来的灰尘抹去,收剑入鞘时撞出轻响,楚寒霄被惊得倒退两步,踩断了脚下的枯枝。
  在落雪之后静谧的山坡上,这声响格外突兀,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来。
  持剑的人长了张恬淡的脸,眉眼像是在宣纸上用墨勾上去的,眼尾冻出一抹艳色,他甩袖向着楚寒霄走去,居高临下盯着人看:“醒了,身上怎么样了?”
  楚寒霄惊醒过来,屈起双膝跪在地上,咚得磕个响头:“我这条命是您捡回来的。”
  他在身上摸来摸去,摸不出值钱的东西:“我什么都没有了,家人没有了,朋友没有了,金银没有了,连命都是捡回来的。我不知要怎么报答您,如果您有需要我的地方,我愿为您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名字。”
  “什、什么?”
  “你的名字。”
  “楚、楚寒霄,”楚寒霄把头伏得更低:“在下名为楚寒霄。”
  楚寒霄悄悄捏了把汗,他们全家被仇家追杀,敌人要将他们斩草除根,他竟阴差阳错地活了下来,他怕牵连了面前的恩人,也怕恩人将他丢出门去。
  “谢孤鸿。”
  “嗯?”
  楚寒霄傻乎乎地仰起头来。
  “无相宗宗主谢孤鸿,”白衣人道,“无相宗没有见死不救之人,不做见死不救之事。报仇也好、安身立命也罢,若想在世间行走,就要有行走江湖的本事。你骨骼清奇颇有天资,应当勤学苦练,习得一身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