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沈瑜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什么?”
  高春晓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传来,像冰冷的锤子敲在沈瑜心上:“总结起来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他有很严重的感情洁癖,生理和心理都是。好自为之。”
  说完,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听着忙音,沈瑜举着手机,僵在原地。
  高春晓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混乱的心湖里激起了更大的涟漪,却一时看不清落点。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这和他找顾轻有什么关系?
  等待消息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他无法控制地想象着顾轻独自面对爷爷急救的无助与恐惧,然而比这更让他心如刀绞的是——他居然没有陪在顾轻身边。
  承诺的互为依靠,仿佛是一句空谈。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他一定会拒绝那天答应去吃饭,这样就不会碰到向斐,更不会答应沈母送向斐回去,也不会莫名奇妙留下,以至于面临现在混乱无措的局面。
  他努力回忆着两人那些美好的记忆,试图用这些温暖的碎片驱散心头越来越浓重的不安。
  就在他心神不宁地刷新着手机,试图寻找一丝顾轻的踪迹时,“滴”的一声,屏幕亮了。
  是一个平时还算和气、一起喝过几次酒的朋友发来的消息,沈瑜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点开——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朋友圈截图,时间显示是那晚的凌晨,画面昏暗暧昧,背景明显是酒店房间,凌乱的被褥间,两个男人赤裸着上身依偎在一起。
  其中一个闭着眼熟睡的侧脸,正是他自己。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枕在他肩头,对着镜头露出餍足微笑的正是向斐,配文只有两个意味深长的字:晚安。
  轰——仿佛一道惊雷在沈瑜脑中炸开!他眼前一黑,差点没拿稳手机。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从头到脚,刺骨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暗藏的侥幸彻底破灭,内心惊涛骇浪,沈瑜勉力维持冷静,为自己解释:“这……这不是我发的!我怎么可能发这种东西!”
  电光火石间,酒店醒来那混乱而耻辱的一幕幕清晰地闪回,手机明明应该在他的衣服里,醒来却在向斐那边的柜子上,他当时完全沉浸在恐慌和逃离中,根本没注意。
  “我看到的时候是凌晨,后来再刷新,你已经删了。”朋友的声音带着迟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沈瑜……这是……真的吗?”
  “不是!绝对不是我发的,我根本不知道!”沈瑜几乎是嘶吼着否认,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形。
  然而,朋友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最后一丝狡辩的勇气。
  “可是……沈瑜,”朋友的声音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如果不是关系亲密到那种程度……谁能拿到你的手机解锁拍照,还……还发这种朋友圈?”
  照片背景里凌乱的衣物,已经足以说明那晚是个什么情形,朋友不忍直说让沈瑜难堪,没想到沈瑜矢口否认。
  没有人会把自己出轨的照片堂而皇之发到朋友圈,这也太蠢了,朋友相信沈瑜不会干出这种蠢事。
  但即使不是沈瑜亲自发的,能拍下这张亲密照的人绝不是等闲之辈,至少沈瑜出轨是真的。
  感情上的事朋友间不好多说什么,问完没等沈瑜继续解释便挂断了电话。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沈瑜所有自欺欺人的借口。
  他自以为的意外、被设计,或许在旁人看来,分明就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铁证。
  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沈瑜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飞快地挂断电话,手指颤抖着点开自己的朋友圈,徒劳地翻找着,那条罪恶的动态早已被删除,只留下他那些乏善可陈的工作内容和那条宣告要与顾轻一起白头的旧日甜蜜。
  强烈的讽刺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切都有了最残酷、最清晰、最不容辩驳的解释。
  那个他拼命想逃避、不敢深想的可怖事实,就这样血淋淋地摊开在他和顾轻面前。
  一切都有个解释,联系不上顾轻,他那些朋友的阴阳怪气,还要高春晓那句感情洁癖……可他宁愿没看到这张截图。
  沈瑜瞬间心慌意乱到了极点,巨大的失去顾轻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更加迫切地、近乎疯狂地想要找到顾轻。
  他必须立刻向顾轻解释,他的人生不能没有顾轻,他无法想象失去顾轻的生活。
  沈瑜颤抖着手,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那个早已关机的号码,发送一条又一条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语音消息:
  “顾哥,你听我解释,那是假的!是向斐那个混蛋用我手机发的,我那晚喝多了,喝断片了。”
  “我爱你,顾哥,我只爱你,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求求你接电话!”
  “我不能没有你,我们七年的感情……求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然而,回应他的永远只有那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这声音在寂静的酒店房间里无限放大,如同宣告他爱情的丧钟。
  ◇第102章
  “小顾……小顾?”王姨的声音像一根细弱的丝线,勉强将顾轻从那深不见底的,充斥着自责与悔恨的漩涡中拉回了一丝边缘。
  她红着眼眶和同样忧心忡忡的护工站在一起,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
  顾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被遗忘在冰天雪地里的石膏像,苍白、冰冷、毫无生气。
  只有那微微翕动、不受控制颤抖的嘴唇,泄露着这躯壳内的灵魂正承受着怎样剧烈的风暴。
  “小顾啊,”王姨抬手抹着不断涌出的泪水,声音哽咽得不成调,“你……你千万别太往心里去钻牛角尖,生死这……这都是命啊!”
  她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安慰的话语,显得笨拙又无力。
  “你看看你,脸白得跟纸糊的一样,衣服还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这样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要垮掉的!听姨一句劝,先去歇歇脚,喘口气。这里有我们守着,等到了给老爷子整理仪容的时候,我立马给你打电话!”
  顾轻目光迟缓,毫无焦距地掠过王姨写满担忧的脸庞,最终又落回到那扇紧闭的、隔绝了他与爷爷的门上。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正在里面为爷爷做最后的整理,他想跟进去,想再多陪爷爷一会儿,哪怕只是看着,却被王姨轻轻拉住了手臂。
  “王姨,我想……多陪陪爷爷。”他的声音低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轻飘飘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带着一种近乎乞求的脆弱。
  王姨诶了一声,看着他那副神思恍惚,仿佛魂魄都被抽离了大半的模样,再多劝慰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
  生死是横亘在阴阳两端无法跨越的鸿沟,活着的人或许穷尽一生,也走不出这蚀骨的遗憾和自责。
  夜已深沉,不知何时雨停了,留下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惨淡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沁入骨髓的寒意。
  顾轻独自一人伫立在殡仪馆冰冷的告别厅外,爷爷的遗容已整理妥当,静静地躺在鲜花丛中,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然而明天,爷爷就将化为灰烬,归于永恒的沉寂。
  巨大的悲痛像一块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绞碎。
  他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用悲伤和自责编织而成的密不透风的茧里,手机也关机,掐断连接喧嚣世界的唯一通道。
  拒绝与任何人沟通,尤其是沈瑜——那个爷爷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未能见到的人。
  爷爷闭眼时在想什么?会不会怪他?怨他?
  他这一生,犯下的重大错误屈指可数,但每一件都如同烙印,刻骨铭心,足以让他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度过余生,永难释怀。
  爷爷若要怪他,也怪得对。
  是他优柔寡断,逃避着过往的阴影,迟迟不肯带沈瑜回老家,错过了爷爷望眼欲穿的期盼。
  是他一意孤行,动用了父母车祸那笔本应永远封存的赔偿金,只为填补沈瑜一个重大决策失误造成的窟窿,为此和爷爷断了联系。
  更是他年幼时一次任性的蛋糕要求,让父母中途改道,也彻底扭转了他的人生轨迹——父母车祸身亡,从此天人永隔。
  一次任性,让他永远失去了父母,一次违诺动用赔偿金,让他与爷爷心生隔阂,而这一次的拖延,又让爷爷带着未能见到他伴侣的深深遗憾离世……
  父母的车祸尚能归咎于命运无常的残酷玩笑,而爷爷的离去,却像一场他亲自参与酿造,充满了“如果”和“本可以……”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