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杜知津:为什么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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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姑娘,你也别怪大家伙几次三番把你当贼。实在是你不走寻常路,上次是从应大夫被窝里冒出来,这次又大半夜突然出现......也太神出鬼没了!”
  赵二叔家稍富裕些,能支撑起一夜烛火的开销,又是村长一脉,故而杜知津便被他家请了去。
  听着大家的抱怨,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手指尴尬地在桌子底下抠了又抠:“对不住啊,我并非有意......对了、牛叔的眼睛还好吧?”
  她从旁人嘴里得知自己误伤的人是牛叔,喊抓贼的则是牛叔的母亲牛婆子。牛家拢共就牛叔一个成年男丁,要是眼睛伤着了下不了地,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她都做好赔银子带人治病的打算了,却听到赵二叔说:“没事,一点小伤。你心里要是过意不去,赶明赔一只老母鸡差不多了。”
  没事?
  她怔了怔,回忆方才的剑势,不禁怀疑起自己。
  醒月出鞘,非死即伤,怎么可能只是一点小伤。但赵二叔实在没必要骗她,他们只有一层由应见画搭起来的关系,交情并不深。
  难道她刚才,失手了?
  “你要不信,牛守田就在外头,我让他进来。”说罢,赵二叔冲屋外喊了一声“守田”,不多时,牛叔进来了。
  这是个衣着十分简朴的老实汉子,两手局促地攥着衣角,眼神更是躲躲闪闪,带着股子天生的拘谨。混在农人堆里,实在瞧不出半分特别。
  杜知津格外注意他的眼睛,因为她记得窗户后是双赤红的眼睛。
  察觉到她在看,赵二叔解释:“嗐,你是被守田的赤眼吓着了吧?我让他病好之前少在外面溜达,他倒也听话,白天几乎不见人。应该是到了晚上实在憋不住,想着出来走两圈,谁承想遇到你了。”
  “是是是,吓到你了真是对不住。”牛守田歉意地说道。
  赤眼是一种风热邪毒引起的病,确实会让人双目发红。杜知津端详一番,见牛守田脸上当真只有一点擦伤,半信半疑地问:“没瞧过大夫?”
  “唉......”赵二叔叹出口气,看向她时目光饱含同情,“木姑娘你还不知道吧,应大夫他......过世了,村里再没人能看病了。”
  闻言,她顿了顿,竟然摸不准该露出什么表情。
  震惊?悲痛?质疑?
  半晌,她决定不为难自己,选择沉默。
  赵二叔则顺理成章地把她的沉默当做“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并未追问,而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节哀。你这次回来,是想和应大夫好好说清楚的吧?没想到物是人非......唉,木姑娘你也别太愧疚,先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再、再去祭拜应大夫。”
  “......嗯。”她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听从赵二叔的安排。
  【作者有话说】
  想要营养液凑个八百整[可怜][可怜]
  第90章 赤眼
  ◎是木姊姊!◎
  赵二叔家到底也只是普通的农户,并没有多余的客房让杜知津住,便安排她和赵家姑娘小翠一间房。赵小翠已经成婚了,招赘的丈夫正是曾和应见画一道去城里的周石头,这会儿为了给她腾屋子,只能到柴房对付一晚。
  对此,杜知津感到很过意不去,主动提出付房钱,周石头却道:“之前俺被毒蛇咬过,要不是应大夫出手,俺早没命了。你是应大夫的朋友,他不在了俺们多照顾些是应该的。”
  她听罢不由愣在原地,见状,赵小翠连忙赶周石头走:“哎呀你快走罢!哪壶不开提哪壶。”
  把人赶走后,她一脸歉意道:“木姑娘你别往心里去,就安心住这,不打紧。想吃什么想去哪里尽管和我说,把这当自己家一样,啊。”
  杜知津点点头,沉默着帮赵小翠铺床。床榻上原本铺着一床草褥子,并一条大方枕,是民间常见的类型。但她来后,赵家竟把家里最好被褥拿出来招待,看这大红的颜色,约莫是赵小翠成婚时的嫁妆。
  喜被有些旧了,却保养得当,看得出主人家很珍惜。她拂过被面粗糙却细密的针脚,想道,赵家愿意拿最好的东西招待她,并非因为她是什么人物。
  而是因为,她是应见画的朋友。
  在这座小小的山村里,应大夫是唯一的大夫,也是许多村民看着长大的晚辈,或是一同长大的伙伴。在他“死”后,她继承了村民们对他的呵护和善意。
  善意都是相互的,武陵村的村民对阿墨如此,阿墨对他们岂会不同?所以,她更不能让妖怪得逞。
  她那时看得真切,醒月没有失手,它确确实实刺入了眼眶。至于牛守田为何只是擦伤,她猜测应该和妖怪的法术有关。
  她问:“小翠姑娘,牛叔病了多久了?”
  “叫我小翠就行。”赵小翠翻个身子,道,“牛叔病了多久......我也不清楚,大概十来天吧。”
  十来天?如果有半个月的话,正好和陆平离开的时间对得上。也就是说,牛守田是在红花将消息传出去后染的病。
  那种诡异的猩红,绝非赤眼病所致。
  杜知津:“对了小翠,红花一家还在吗?就是住在应大夫旁边的那家。”
  在她印象里,黄家无论老的小的,都十分热衷于凑热闹。譬如当初她被应见画当成贼,黄大伯一瘸一拐地冲在最前。而今晚她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却没见着黄家人,非常可疑。
  难道红花在察觉不对劲后带着爹娘搬走了?
  此问一出,赵小翠笑容凝固。即便没有烛火,杜知津依然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为难。
  顷刻,她叹道:“唉,我知道你和红花要好,我也不瞒你。其实牛叔不是村子里第一个得赤眼病的,红花才是,其他人都是被她传染的。说来也怪,后头得病的人陆陆续续都好了,唯独红花一直好不了,她娘便把院子一关,闭在屋子里面养病。”
  “什么!”她愕然,追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小翠安慰她:“你别着急,我慢慢和你说,事情是这样的。那会子兰浴节,他们一家上城里玩,结果人太多,不知哪个鳖孙得了病还到处走,小孩子身体弱一不小心就染上了。起先只是眼睛红肿看东西不清楚,后来耳朵也听不见、喉咙也疼,直接高烧病倒了。”
  “也是倒霉,城里的大夫都因为承端郡王的事进了牢狱,出来后一部分人跑去了别的州城避难,剩下一小撮诊金极贵,哪里是我们普通百姓看得起的?没办法,只能一边凑诊金一边熬。谁曾想红花还没好,和她一道玩的孩子也病了。黄伯娘是厚道人,认为这个病因她家孩子而起,一定要赔钱,怎么劝都劝不动。十几个孩子呢,一人一贯钱直接把家底赔没了,攒不到诊金,红花只能一直闭门不出。”
  提及红花的现状,赵小翠长吁短叹,十分不忍:“唉,可怜的孩子。木姑娘,这几天你可千万不要随意靠近黄家,小心被传染。应大夫不在,我们都不敢得病了。”
  说完,她暗恼自己失言,悻悻闭上嘴。
  一直等人都睡熟了,杜知津才睁开眼。
  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绕过赵小翠,落地时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出了门,眼见着大黄狗跃跃欲试就要嚎一嗓子,她眼明手快,一个手刀下去将狗劈晕。
  夜深人静,笼罩着村子的雾更浓了,浓得像厚实的秋衣,把屋顶的瓦片、院墙边的老树都泡成了模糊的黑影,连月光都被吞得干干净净。
  村口老槐树的影子在雾里晃了晃,*明明无风,可投在地上的影子却像活了过来,枝桠一点点拉长,悄无声息地爬上门板。门板上贴着的辟邪符纸,边缘不知何时卷了边,朱砂画的符纹在雾里泛着奇怪的青黑,似被什么东西啃过。
  她走在去往黄家的路上,开始回忆当初她在时,也是这般多雾吗?
  黄家很快到了,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旁边那一座废墟。
  几个月前她还在那儿养伤,和应见画一起吃着白米粥。如今却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化为尘土。
  杜知津驻足凝望良久,一时有些出神。
  这还是她第一次体会何为星移物换,所以即便内心知晓应见画还好好地活着,心头仍然泛起惆怅。
  她经历过很多次离别,先是下山听闻师太的死讯,后来师尊羽化飞升,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先后离她而去。
  倘若阿墨也先她而走了呢?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便立刻被压下去。
  不。他们向上天许过愿望,定会不离不弃,白首相伴。
  摇摇头把杂七杂八的想法晃出去,杜知津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屋顶。
  黄家是瓦顶,她可以很轻松地揭开一片瓦,看到里头的光景。但屋内没有点灯,饶是她眼神再好,也只能模糊看到两个抱在一起的轮廓。
  红花母女俩睡榻上,黄大伯打地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