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她摇头,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你已经帮过我很多忙了,莫要妄自菲薄。好了,我走啦,阿墨和陆平都拜托你了。”
  “嗯!师姐慢走,一路顺风、武运昌隆!”
  走出几步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应见画。
  日头这样毒,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她朝他挥挥手,笑着做了个口型。
  等我回来。
  说罢径直离去,只余下毒辣无情的日光,明晃晃地晒到人身上。
  应见画像是察觉不到顶头的烈日,一直站着,直到视野里彻底没了她的背影。
  唇角翕动,他无声回应道。
  恐怕等不到你回来了。
  陆平大病初愈,下地都费劲,没能前往践行。
  他看着应见画木然地抓药、煎药再帮他换药,其余时间不言不语,望着窗外一动不动,雕塑一般。
  就像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慢慢被熬死。
  得知应见画就是凶手后,他心里其实没那么惊讶。因为早在承端郡王暴毙时,他就怀疑过他。他不赞同“以暴制暴”的行为,可细究下来,应见画想要报仇只有这一条路。普通人根本无法反抗那些强权,只能拼上自己的一条命,而匹夫之怒的结果往往也只是石沉大海。
  他认为这很悲凉。他,陆平,是大梁的官员,拿着俸禄,本该为百姓做事。但纵使他熟背大梁律法,明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写在第一页,在面对承端郡王的暴行时,能做的唯有“助纣为虐”和“视而不见”。
  而他选择视而不见的后果,便是应见画筹谋数年的报仇。
  陆平甚至觉得,自己死过一次后,反倒心胸开解了。就当他曾经“视而不见”的罪孽一笔勾销,从此以后无论是对应见画还是对其他人,他都不再亏欠了。
  于是,在一次喝药的时候,他喊住了应见画:“应大夫。”
  应见画身体一僵。
  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喊他了......久到他都要以为,“应大夫”是自己的前世。
  “有事?”
  自从杜知津离开后,他一整天都没说话。现在出声,声音沙哑疲倦。
  陆平轻轻叹了口气,犹豫着开口道:“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何况侯府中御医众多,他们看顾得来。不如,应大夫你随木姑娘去吧,她那边或许更需要......”
  “当真?”应见画猛地起身。
  其实他一早做好了逃走的打算。等陆平状况稍好,他先借一匹快马到宛泽城,钧老是器修,手上说不定有能够缩地成寸的宝物,到时候他就能赶上了。
  既然陆平已经发话,他便不用再等,当即出门骑上快马。行李什么也不用收拾,他带上玉簪和各种药物,踏着曙色冲破城关。
  “驾!”
  金乌穿云破晓,腰间的玉佩迎着曦光,熠熠生辉。
  第89章 跟踪
  ◎应大夫他......过世了◎
  从琉璃京到宛泽城驾马需五日,再到锦溪城又要十日,也就是说陆平至少半个月前就出发了。而这半个月里武陵村发生了什么,全都不得而知。
  速度上,醉岚比醒月更快,杜知津自从离开建昌侯府后,不眠不休地赶路,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到达锦溪城。
  月黑风高,此时不宜贸然闯入,还是小心为上。
  避开守城的侍卫,她潜入箭楼,俯瞰整座城池。
  和她在兰浴节前看到的景色相差不大,依旧是青山环抱、绿水逶迤,只不过离了盛大的节日,这座小城灯火黯淡,沉默了许多。就连曾经彻夜明亮的承端郡王府也偃旗息鼓,像一处庞大的坟茔。
  她放出神识,如一阵清风涤荡开来,拂过群山万壑。完全恢复后,她的神识足够覆盖这座小城。
  神识所触之处,常人惊梦,百妖战栗。但都是些化形不久的小妖,不足为惧。杜知津跳下箭楼,随意捉住一只妖怪,问:“锦溪城的妖怪头目是谁?”
  妖和人一样,在同块地盘上总要分出高低主次。她捉住的是只兔子精,约莫是才化成人形,被她一激,顿时吓得耳朵尾巴全都冒出来。
  兔子精颤颤巍巍道:“是、是山君大王。”
  山君,虎也。锦溪城多山,老虎修炼成精占城为王也不奇怪。但这种妖怪大多暴虐嗜血,想吃人直接杀了,根本不会迂回婉转,控人神智。
  “它在哪?”然而杜知津也不会放过它。上回临走前她就把周边的妖魔清理了一遍,未料到短短数月又有了新的头目,这些妖怪成气候的速度比她想象得更快。
  见她手执双刃,兔子精立刻想起那个传说。传说每到夜里,就会有一个扛着两把大刀的女魔头四处游荡见妖杀妖,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一想到自己可能变成红烧兔头,兔子精差点晕过去。
  山君大人!不要怪我把您供出来!实在是、实在是女魔头太吓妖了!
  这只老虎给自己编了个富商的身份,在城中置办了一处奢华的宅邸,整日笙歌不断、饮酒作乐。杜知津去时,它正拢着两只貌美女妖,不知天地为何物。
  但很快,它就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你是何人!竟敢——”
  话音未落,头颅先落地。兔子精发出一声尖叫,昏了过去。
  杜知津没理会那两只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妖,提着滴血的虎首丢到县衙门口,也不管明早开门的人见到这张狰狞的面孔会吓成什么样。
  做完这些,她没有立刻走,而是特意停在巷口对藏在身后阴影处的人道:“你还要跟多久?”
  那东西不知是人是妖,自从她和兔子精说话时便在了。像一道无形的影子,静静立在那儿,既不现身,也不出声,猜不透它怀着何种目的。
  但她能感觉到,它对自己并无恶意,这才容许它一路尾随。
  “之后我要去的地方有些凶险,你最好不要继续跟着,否则出了事我不会救你。”好言相劝完,她自觉仁至义尽,也就不再管身后的东西,提了剑径直往武陵村的方向去。
  神识告诉她,后山虎穴潭附近的妖气最浓郁,弥漫到了整个村子,除此之外并无影响。那只妖很谨慎,目标也很明确,恐怕就是为了武陵村曾经那只大妖的妖丹。
  当初她选择虎穴潭与炎魔决战,一是因为水克火能够压制炎魔,二则是因为武陵村气息干净,不会有第二只妖突然跳出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武陵村一只妖都没有的缘故在于,这里曾经有一只实力强劲的大妖,强到哪怕它死去数年,余威仍旧能够震慑其它妖魔,使它们不敢侵犯。
  可人死如灯灭,妖亦如此。大妖妖丹的吸引力太大了,她猜到会有妖忍不住来摘取果实,于是把焰火筒留给红花。怎知前来的妖怪这般狡诈,控制住了所有村民的神智,连红花也不例外。
  陆平遇上红花是偶然,但红花一定在那条路上徘徊许久,苦等多日才等到一个可靠之人,将焰火筒交出去......
  思及此处,杜知津心中泛起阵阵内疚。
  她当初不该走得那样早,也不该把责任寄托在红花一个人身上。她虽然伶俐机敏,但终究只是个小姑娘。
  待此间事毕,如果黄伯娘同意,她想带红花去等闲山看看。
  思索间,醉岚已经带着她来到武陵村。在杜知津的记忆里,武陵村虽不大,但景色十分秀美,前有水、后有山,村人淳朴,稚子可爱。
  但眼前的武陵村却让她感到陌生,只见垂垂夜幕下,星月隐耀,云浓不散,分明无雨,风中却带着似有若无的沉闷气息。石碑上,“武陵村”三个字红得惹眼,似在引诱路人向前、向前,至于前路是何方?无人知晓。
  风突然紧了,吹得路旁的老槐树“咯吱”作响,那些虬结的枝桠活像无数只枯瘦的手,在墨色里拼命抓挠着天,空气中的沉闷气息越来越重,混着腐烂的草木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本该有黄狗犬吠的村落,此刻静得能听见心跳撞在喉口。杜知津幻出醒月,长剑在手,霎时照亮方寸,她得以看到村子里紧闭的窗牖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农人多节俭,应见画住在这时连一根蜡烛都不肯多点,其他村民自然也是如此。可即便没有光照,她依然清楚看见,窗户后是一双眼睛。
  一双血红的、绝不可能属于人的眼睛。
  寒芒闪过,醒月如利镞刺破窗纸,直直插.入那双眼睛。伴随着窗户后的一声凄厉惨叫,明亮的火光燃起,原本死气沉沉的村子突然之间“活”了。
  “来人啊!抓贼啊!”
  不知哪位婶子的嚎叫穿破漆黑的夜,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她一时有些恍惚。
  此情此景......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哪里呢?
  怔愣之间,她被闻声赶来的村民迅速包围。这些村民或提柴刀或拿剪子,个个露出自己最凶狠的一面。
  然而在看清“贼人”的面容后,人群中爆发出一声疑问:“木姑娘?咋个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