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她对自己不在乎的事,有一种天真的残忍,比如现在。
  她不知道赵终乾喜欢她,纵使少年很少隐瞒脸红,但她的时间那么少、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根本无暇顾及那片刻的心动。
  当赵终乾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时,她当然关心他,就像关心红花、绛尾、陆平。而当赵终乾有了具体的身份,成为建昌侯府的小侯爷、爱慕她的某个人,她又突然变得“漠不关心”。
  她的心很大也很小。大到包罗万象、怀有天下,小到装不下一个具体的人。
  “她想嫁给你,并且不知为何误以为我会和你成亲,认为我取代了她的位置。”杜知津的语气充满不解,仿佛在说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我觉得你可以好好和她解释一下,这样她也能少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
  阿墨同她说了,邬题落水并非意外,而是想借此和赵终乾亲密接触云云......她就说嘛,偌大的侯府肯定会上演这样那样的故事!
  不过,自己成为话本配角可就不好玩了,还是让小赵早早和表妹解释吧。
  她自认为这件事到此为止,接下来可以谈正事了。殊不知短短的一番话,令赵终乾百感交集。
  同为男人,同为被杜知津“拒绝”过的男人,应见画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无措的、不甘的、悲伤的、哀怨的......不过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赵终乾喜欢她才多久?怕不是一场雪便能覆盖。
  “我...我会和她说的。”半晌,赵终乾艰难开口,眼神里的难过几乎要溢出来。偏偏杜知津不知内情,还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要不要阿墨给你扎”“咳,我又不是御医,什么病都会治。”应见画觉得他此时岔开话题简直是菩萨行为,他拯救了一颗岌岌可危的少男心,侯夫人不应该拜金身,应该拜他。
  “正事要紧。”
  被他提醒,杜知津回过神,正色道:“对,你来得正好。阿墨觉得仙药的味道很熟悉,但不是随身携带的药物中的任何一味,想问问你有没有王府药阁的钥匙?”
  其实没有钥匙也没关系,她会翻窗。但阿墨坚持要和主人家说一声,否则不告而取是位偷。
  赵终乾自然没有问题。阁堂的钥匙虽然不在他身上,但可以找侯夫人要,横竖侯夫人也不会过问:“我就说师姐你落水引发旧疾需要用药。”
  应见画点点头,为了万无一失,还写了张药方给他。
  赵终乾拿了药方,扒拉着窗台,踌躇:“那个...师姐,你真的没事?”
  杜知津觉得奇怪:“当然没事。你们家池塘浅得半条腿就能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要是不信,今晚,不,明天早上吧,我们再比划比划?”
  这下赵终乾彻底信她没事,期期艾艾地走了。
  他走后,她凝望着窗台,沉默良久。
  应见画内心咯噔一声。
  该不会她忽然开了情窍......“阿墨你说的不错,翻窗确实是个坏习惯。”
  她重重拍了拍窗棂上硕大的两个脚印,不太高兴:“脚印也太难看了。”
  应见画:“......嗯。”
  还好。差点金钱cp是真的了。
  ————
  是夜,建昌侯府药阁。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矫健躲过巡逻的侍卫。
  杜知津藏在阴影里,小声问满脸警惕的应见画:“阿墨,我们不是有钥匙吗?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而且他的动作还这么熟练。
  应见画:“......说的也是,我们直接过去吧。”糟了,把建昌侯府当成承端郡王府了,希望她没察觉吧......
  面对角落中蓦地出现的两个人,侍卫显然惊了一下,在他们出示钥匙后仍然表示怀疑。
  应见画蹙眉,正欲上前理论一番,杜知津掏掏掏,掏出一枚令牌。
  见了令牌,侍卫不再阻拦,恭敬地替他们打开药阁的门。
  “令牌是小赵给的。”她说。
  应见画心情有一点复杂。
  如果他没猜错,这枚令牌应该是管家玉符,平常由侯夫人掌管,赵终乾居然就这么把它借给杜知津......难道侯夫人还没有放弃?
  撇开乱七八糟的念头,他和杜知津兵分两路寻找可疑的药物。
  侯夫人常年生病,建昌侯府的药阁足有两层,贮存了许多罕见的药草。
  然而粗略闻下来,没有一味药和那日仙药的味道相近。
  杜知津速度比他更快,也说二楼没有。
  “不应该啊......就算仙药的配方不为外人知晓,那也不过是因为炮制方法、药材的比例保密,不可能凭空变出一味药。”
  她安慰:“再找找,说不定气味不明显。”
  于是两人一起细细搜寻。倏地,杜知津鼻子动了动,好奇:“这是什么味道?”
  “在哪?”他忙问。
  她循着气味的方向,用醉岚从砖石后撬出一个药包。
  她搓手,兴奋:“藏的这么严实!肯定就是它了!你闻闻。”
  应见画拆开药包抓起药材,放在鼻子下细嗅,沉吟:“...不对,不像是仙药,倒像是......”
  “嗯?像什么?哎阿墨,你的脸好红啊。”杜知津伸手戳了戳他脸颊,触到一片滚烫。
  应见画不满地瞪她一眼:“还说我呢,你的脸不也是。”
  她笑起来,唇瓣竟然在黑暗中泛起水光:“我也觉得,这药阁好热啊。”
  热?
  忽地,一道声音在脑海响起,笑得流氓:
  【嘿嘿嘿,因为你们中药啦~】
  第59章 察觉
  ◎杜知津,抛去这份恩情,你爱过我吗?◎
  中药?中哪种药?是他想的......那种吗?
  霎时,某些深夜才会翻开的书籍浮现脑海,枯燥的文字忽然鲜活起来。
  相拥的、交错的、窒息的......应见画死死咬住下唇,预防自己发出不雅的声音。他缓慢而艰难地吸入空气,夏夜燥热,再加上两人挤在一起,药阁瞬间变成火炉。
  “你......离我远点。”嘴上这样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被吸引。应见画眼睁睁看着自己和杜知津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呼吸相闻。
  她懵懵懂懂地凑到他颈侧嗅了嗅,像头小兽般,薄唇开合语调轻快:“阿墨,你、很好闻。”
  语气笃定不含丝毫旖旎,偏偏夸赞的内容让他恍惚。
  这不是她第一次用“好闻”形容他。在不久前的夜晚,他穿青色纱衣的那晚,她也曾这样形容。
  只不过那次,她拒绝了他。
  应见画内心倏地冷静,躁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挣扎。
  这次,她还会推开他吗?
  他望向她眼底,这双向来平静如无风湖面的眸子终于荡起涟漪,而他的倒影正在涟漪中央。
  此刻,她因他泛起波澜,杜知津因为应见画踏入并不高明的陷阱。
  舟舟、她是渡他的舟。
  杜知津呼出一口灼热的气。好奇怪,怎么会这么奇怪?身体里像有一座火焰山,她的灵魂赤脚踩上去,脚印一旦落下就会蒸发。
  眼睛也似蒙了层白茫茫的雾,世间万物模糊不清,视野一片荒芜寂寞。
  忽地,她感受到隐隐的清亮与光亮,忍不住抓住。
  清泉在眼前,灯楼在眼前,只要向前一步捧起他、攀上他,干涸的河会鲜活,迷航的船能归家。
  可,他为什么停在那?为什么无动于衷?
  “阿墨......”她不满地用脑袋撞了他一下,说不出别的话只会一直喊“阿墨、阿墨”。
  但他应该明白呀,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他们、他们不是一直很默契吗?
  灯楼闪烁,似乎在熄灭边缘,白茫茫的雾散去,黑夜将临。
  意识溃散之前,她听到高亢的剑鸣与一句很轻很轻的咒。
  一如她曾经对他说的那样。
  “......好眠。”
  ————
  漱玉斋的小药炉一天之内第二次启用。赵终乾一边看着火候,一边不住回头。
  榻边,应见画正守着沉睡中的人,他自己也一言不发,像樽泥雕。
  赵终乾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与疑惑,鼓起勇气问:“墨公子,师姐她......”然而声调才高些,便引来淡淡一瞥。轻飘飘没什么分量,但无端令人胆寒。
  他立刻住嘴,压低声音弱弱道:“你们这是遇到了什么?师姐怎么会昏迷?”
  在他的印象里,杜知津是能够单挑幻妖的存在。他家药阁中到底有什么,竟比幻妖还厉害?
  听到这话,应见画才从泥雕变回活人,抬手扔给他一包药。赵终乾好奇,刚要拆开闻一闻,便听到一个惊雷般的消息:“那是椿药。”
  “椿药?!”
  这次音调高了却没挨瞪。应见画敛下眼睫,道:“是你那好表妹给你准备的。”
  赵终乾瞪大了眼:“怎么可能?邬题她...哪里来的这种药?”
  “怎么不可能?”应见画盯着他,冷冷道,“这药藏在砖后,位置隐蔽,不费一番功夫根本找不到,普通医师和药童在里面待久了肯定会被怀疑。而只有钥匙是进不了药阁的,必须同时配有管家玉符,你猜,侯夫人病重时,是谁掌着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