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赵终乾张张嘴,无话可说。
  邬题亲口说过,她在建昌侯府待了八年,学了八年的管家之术。她那么得侯夫人疼爱,拿到管家玉符简直轻而易举。
  “......沁云湖落水只是一计,你再猜猜这一计不成还有没有下一计?”
  他的话一字一句砸在赵终乾心上,让他措手不及。
  终于,他回过神,找到一丝破绽:“可这都是你的推测,你没有证据。墨公子,我不是不信你,我也很担心师姐,但”“此事还牵扯到你母亲对吗?”
  “而在你心里,她当然没有母亲重要。”
  应见画口吻如常,像在陈述一件最普通的事,赵终乾却如坠冰窟。
  屋内沉默片刻。半晌,他反问:“难道墨公子心目中,师姐是唯一?”
  在他心中,她是唯一吗?
  应见画问自己。
  此前他或许不敢回答“是”,但今时今日,他忽然有了底气。
  因为他推开了她。
  修道之人不得掺尘缘、乱因果,他一直记得后果。
  轻则前功尽弃心魔横生,重则泯于雷劫魂飞魄散。
  从前,他曾因一己私利试图桎梏杜知津,现在他才惊觉过往行为多么愚蠢。
  他曾经只差一点就毁掉她。
  像一株藤蔓,依附她、缠上她,最后绞杀她。
  而他知晓她原本的轨迹。他是恶的一面,她与他此生不复相见,所以她会追随前人步伐登上云巅。
  他们本就是两类人,这是连绛尾都明白的道理,而他竟如此愚笨。
  应见画说完“是”之后很久都没说话,静静望着某处。赵终乾看去,发现他在看杜知津的一把剑。
  巨大的愧疚将他淹没,也许还夹杂着些微不甘与悲伤,不过那些情绪都不重要了。他哑着嗓子问:“那,你有办法让师姐醒过来吗?”
  应见画摇摇头:“此并非普通的药。邬题知晓你是修道之人,寻常的药物不起作用,于是寻了能够化于灵气的药。灵气愈深厚,药效越厉害。”
  闻此,赵终乾就算再迟钝也能发觉不对:“这种药岂是等闲能*够得到?”
  “莫非”一个恐怖的想法涌上心头,他愕然,对上应见画默认的眼神。
  药...仙药......那个神医。
  他身形不稳,脚步有些踉跄,思绪却一派清明:“难怪......如果只是我爹一人之言,娘根本不会相信......但要是加上邬题、邬题是她最亲近的小辈,若是她也劝了,我娘肯定会放松警惕,而她经常夸赞仙药。”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是不明白。我娘待她不薄!”赵终乾赤红着一双眼,眼里满是震惊与疑惑。
  应见画看了眼榻上双目紧闭的人,不再隐瞒:“琉璃京有大妖,神出鬼没,行踪不定。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昨日,邬题曾到幽篁院寻我。她靠近的瞬间,大妖动了。”
  他无视赵终乾逐渐崩溃的眼神,声如惊雷:“你确定邬题一直是你记忆里的,表妹?”
  ————
  杜知津又做梦了。她依稀记得自己上一次做梦还是在和霍白饮酒后。
  她大醉一场,久违地梦到了师尊,还对应见画说了梦话。
  于是醒来被逼发誓此后不许饮酒。
  但后来她还是偷喝过一回,奇怪的是那次她既没醉,也没做梦。
  所以自己做梦的缘由是什么?
  思索间,杜知津看到熟悉又陌生的小屋,梦里她一手提剑一手提鱼,正步履轻快往村里走去。
  哎?这次居然梦到了武陵村?
  除等闲山之外的梦还是头一遭。她觉得稀奇,飘到“自己”身边,偷偷戳了下鱼。
  鱼还蛮逼真的嘛。
  “阿墨!你看我捉到了什么?今晚可以吃鱼!”
  梦里的“杜知津”推开柴扉,应见画在灶边烧菜,听到她的声音也没分出心神,只让她把鱼鳞刮了。
  “好嘞!”“杜知津”应下,举起剑收拾鱼鳞。杜知津神识在院里转了会,发现屋顶不是茅草而是瓦片,结实严密,再也不会漏雨。
  靠着黄家的那边圈了个鸡圈,她一直想在那养鸡,因为泥土松软蚯蚓多,可以喂鸡。炊烟升起,一条缩小版的小黄跑到“杜知津”脚边撒娇,而“她”瞅了眼屋里,偷偷丢了块鱼内脏给狗吃。
  这一幕十分温馨,是她曾经向往的田园生活。
  但看着看着,她突然觉出不对。
  还在武陵村的时候,她会喊“阿墨”吗?不都是喊应大夫的吗?
  而且,为什么只有醒月没有醉岚?醉岚还在潭底吗?
  仿佛觉察到她的怀疑,原本平静的梦境开始变得诡异。她看到“杜知津”日复一日的上山下河,劈柴、捉鱼甚至做木工,唯独没有练剑。
  旁人总喊她“木姑娘”,连红花也如此。红花依旧和自己玩得好,但她从来不会说:“姊姊你好厉害!”
  “杜知津”就像土生土长的武陵村人一样,和应见画过着安贫乐道的生活。
  他行医问诊,“她”耕种渔捕,日子如流水般滑过。
  不。杜知津在心中喊道,事实并非如此。她分明带着阿墨离开了武陵村,梦里怎么会是这样!
  随着心绪波动,梦中画面再度变幻。虎穴潭上风起云涌,一道惊雷劈下,仙人乘云而至。
  那是......师尊。
  醉岚自潭底飞至师尊手里,而“杜知津”手持醒月,两两对立。
  她和师尊站在对立面?怎么可能!
  然而梦境并未因此停下,她看到师尊降下雷霆,而自己护着应见画左支右拙。
  师尊道:【是你蒙蔽了她。】
  谁?谁蒙蔽了她?
  【......她不该在这里,你用恩情强行留下她,已经乱了因果。】
  【现在,一切该恢复原状。】
  话音落下,云雨滂沱,电闪雷鸣。
  潭中似有龙影出现,很快消弭在雷雨中。
  她看到,应见画倒在自己怀里,泪如雨下。
  他问,杜知津,抛去这份恩情,你爱过我吗?
  第60章 心意
  ◎察觉心意之后要做什么?◎
  纱窗斜阳,应见画在桌边小憩,被她惊醒。
  见她额角沁出细细的汗,他以为椿药的药效还没过,慌张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杜知津尚未从梦境中缓过神来,此时乍见他,竟与梦中奄奄一息的人逐渐重合。
  他嘴角带血,瓢泼大雨下身躯渐渐没了起伏。冰冷雨水模糊视线,顺着她的发梢汇聚,滴落在他的眼睫上。
  他问她,杜知津,抛去这份恩情,你爱过我吗?
  爱?
  “我这是怎么了?”她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忍痛问。
  应见画:“你中了特殊的椿药,修为越高越容易中招。”
  她恍然。
  难怪,难怪她会做那么奇怪的梦,颠倒混沌不知所云。
  她长舒一口气,正想和他分享自己做了噩梦,瞥见应见画暗含担忧的眉眼,突然顿住。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椿药无非是放大了人心中的谷欠念。她梦见了阿墨,是否意味着她对他有谷欠?
  不不不。杜知津猛地甩头,想把乱七八糟的念头甩掉。
  她在心中默念:他们是患难与共的同伴、是彼此信任的搭档、是相互扶持的挚友,总之是纯洁得不能再纯洁得关系!她怎么能、怎么能......
  “甩头做什么?头痛?”一双手捧起她的脸,掌心柔软得像新晒的棉絮,扑面而来一股熟悉的药香。
  应见画垂首与她额头相抵,似乎在用这种方法检查是否发热。
  好近......
  她看到他微蹙的眉头、因忧思而垂下的眼帘,还有紧抿着的唇角。
  全都是牵挂的证据。
  从一开始杜知津就知道他样貌出众,并为此小小出丑,因为看呆了扯开伤口。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清晰地意识到,啊,原来阿墨是可以成为道侣的人。
  道侣。
  和爱。
  确认她并非热症后,应见画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他只当她余病未消,叮嘱:“发发汗就好了,夜里记得关窗,虽是夏日也不能贪凉。”
  他絮絮说了好些,发现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免愠恼:“你有在听吗?”
  杜知津“啊”了声,目光游移:“有的有的。”
  这副样子,明显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她现在是病人不能置气......反复几个吐纳后,他道:“那好,你再睡一觉,醒来让侍女告诉我一声,我有话和你说。”
  关于邬题可能与仙药有关的事。
  “嗯。”她一口答应,仍旧没有看他。
  ......应见画忽然感到一阵胸闷气短,索性不再折磨自己,放下东西走了。
  确定他走远了,杜知津才恢复目视前方。
  有点好奇他留了什么东西,药吗?
  她下了榻,窸窸窣窣地挪到桌边,想着只要是阿墨给的,再苦的药她也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