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应见画睨她一眼,语气不善:“说得好像熊和虎都是石头似的,杵在那里任你剥皮抽筋。这么神通广大,虎皮熊皮算什么,我若说要天上星月,你也给我?”
  他句句带刺,原本是想让她消停会,别动不动把猎虎猎熊挂在嘴边,凶兽是那么容易打死的吗?
  她却把醒月放在他掌心,一笑:“星月没有,但醒月我有。”
  “现在,它是你的了。”
  ————
  杜知津说最迟明日去取醉岚,便是明日。
  应见画担心她一个人又晕倒在虎穴潭边上,难得没有去城里卖药。
  她纳罕:“应大夫,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她可是凭一己之力斩杀了炎魔,多少修士做不到的事情,她一人两剑就解决了!
  应见画没搭理她,又往竹篓里塞了几幅止血生肉的药包才作罢。杜知津无奈,只得背着沉重的竹篓,带着他上山。
  虎穴潭位于后山深处,寻常人走路过去足要一个时辰。应见画对这条路很熟了,再加上他开辟了一条小道,能把时间缩短到半个时辰。
  但杜知津......应见画只觉得自己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山脚到半山腰,再一眨眼又从半山腰到山顶。
  从山顶往下俯瞰,树木丛生之中环绕着一潭幽深的绿水,比他记忆里更深邃神秘。
  杜知津指着虎穴潭中间,隔空点了点:“醉岚就在那里。”
  “你要怎么做?”
  刚才的一番遭遇太过神奇,他不禁看了眼自己脚下的醒月。
  是的,他们是坐剑...不,或者该说“御剑”上来的。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浩浩乎若冯虚御风......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察觉到他不安的情绪,杜知津心念一动,醒月再次凭空消失,让他二人的双脚落在地上。
  他忍不住跺了跺脚,确定足下是真实的土壤后,悄悄松了口气。
  “我师尊说过,剑修的最高境界就是人剑合一,剑随我心。”她走到山顶最高处,半步之外便是悬崖,仿佛一阵风就会腾空。
  半步之遥,一线生机,可她偏偏起了谈性:“应大夫,敢不敢和我再打一次赌?”
  应见画在后面看得一阵后怕,催促她:“别站得那么偏,快回......”
  然而话音未落,眼前杜知津的身影忽然向下坠落,眨眼间只剩下洁白的衣角。他先是愣住,反应过来后快步朝前一抓,只抓到淡淡的药香。
  而底下越来越小的那个人却在笑,仿佛很享受向下坠落的瞬间。她的身影在树木之间、在云底湖面,如一阵来去自如的风,本非凡人可以触碰。
  白衣如帆,立湖为海。
  此刻应见画觉得,或许这副模样的杜知津才是真正的她。她是等闲山剑修,是手刃大妖的侠客,浮云难蔽,抚剑扬眉。
  “醉岚——”
  一声令下,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蓦地泛起阵阵涟漪。之前她指过的地方汇聚起一口漩涡,漩涡中心是深不见底的黑,却随着她的逼近迸发出一阵光芒。
  遮天掩日,似有鲸鸣。
  短暂的失神之后,应见画眼前重新聚拢起颜色。而这些颜色当众最耀眼夺目的,当属崖边悬空的一人一剑。
  杜知津迎着不知何时升起的大风,如御无物。长剑在她手中散发着淡淡光芒,剑穗上的银铃被狂风卷得叮当乱响,却盖不住剑锋割裂空气时发出的清越鸣啸。
  醒月、醉岚,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一柄明明如月,一柄引风生啸。
  而杜知津,是它们的主人。
  ————
  “应大夫,你有没有想过平时多活动活动,强健体魄?”
  手握双剑,杜知津就如放归山林的狼犬,剑下亡魂无数。
  应见画使起醒月来再不陌生,十分顺手地一剑下去,凶兽立马开膛破肚、头破血流。
  他顾不上抹去脸颊颈侧的腥臭的鲜血,只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只熊或者一只虎。
  想咬死她。
  “我对我自己的身体很满意,不需要强身健体。”又是一剑,磕到了虎牙也没有关系,反正断的是虎牙不是剑。
  杜知津也没闲着,双剑的好处此时就体现出来,可以左右开弓双管齐下。
  黑熊皮糙肉厚,比大虫更难收拾,这件苦差事自然落到了罪魁祸首身上。应见画停顿一瞬,看着手底下才收拾到一半的尸体,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何为绝望。
  谁来告诉他,她到底哪里来的精力,一口气杀了两只?
  但要他眼睁睁看着这两只动物的尸体发烂发臭他也决计做不到。虎骨、熊胆、熊掌都能入药,虎皮、熊皮也是贵物,是以他一面绝望,一面欣喜。
  杜知津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她千挑万选才挑中了这两只,均是身上煞气太重食过人肉的凶兽。经应见画指认,老周家三岁大的小儿子曾命丧虎口,而刘家的四叔在上山采药时被黑熊吃了去。杜知津提议,不若送些虎肉熊肉给他们,他同意了。
  “山中如此凶险,应大夫你当真不想学些武艺傍身?”她几次三番提起这个话题,应见画听得恼了,拧眉瞪她一眼:“怎么?你想让我变成陆平那样?”
  见她不说话,他便知自己猜中了,冷哼一声,讽道:“陆平那样又如何?还不是得不了......”他想说“还不是得不了你的青眼”,在心里过一遍,却觉得不妥。
  这话什么意思?陆平得不了她的青眼,谁能得了她的青眼?况且,他管她喜欢甚么样式的人,她就是喜欢一块炭、一颗石头也与他无关。
  “......还不是得不了县尉之职。”最终,他把话搪塞过去。
  杜知津好奇:“没想到应大夫你还有此等上进心。你想做县尉?”
  应见画瞥她一眼:“我若说想,你该如何?”
  她沉思几瞬,迟疑道:“尽心辅佐你?”
  “嗤,净是些无用功。”他摇了摇头,神情散漫,“你放心,我不会挟恩为令,要你去做超出你能力的事。”
  “何况,我也不稀罕当什么县尉县令。一帮尸位素餐的狗东西。”
  杜知津眨眨眼。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应大夫口中听到骂人的话,额,之前骂她“疯了吗”不算。“尸位素餐”“狗东西”,连用两个重词,足见应见画心中之恨。
  那,他因何生出这股怨恨?
  没由来的,她想到了他那早逝的父母。
  第12章 中意
  ◎“杜知津,以后你不许说中意别人。”◎
  “你母亲的遗物当了多少?这些东西足够赎回来吗?”
  应见画算了算,微微颔首:“够的,行情好甚至还能余下一点。”
  闻言,杜知津不由松了口气:“那就好。不然你明日便去城里吧,这种事赶早不赶晚,要是被别人买了去可就不巧了。”
  他无声应下,眼睫却微微下敛。
  可惜,赎不回来了。
  他们在山里待了半日,下山时已近黄昏,村里炊烟袅袅,犬吠声混着热闹的人声从矮墙里飘出来。回屋稍微整治一番后,村头响起了唢呐的声音。应见画有些意外:“村里有人做席?”
  杜知津道:“刘家姑娘今日定亲。”
  未料到会从她口中听到村里的八卦,应见画惊奇地看着她。接收到他的目光,杜知津解释:“是红花告诉我的。而且之前黄伯娘不是请我去给刘家姑娘做木工活吗?我还收了一枚喜蛋。”
  经她提醒,应见画这才回忆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点了点头:“也拿些熊肉给黄伯娘吧。”
  杜知津当然没有意见,转而对这桩喜事产生了极大的好奇,问他民间嫁娶都是什么样的步骤:“我还没见过正常的婚嫁呢。”
  应见画:“难道还有不正常的婚嫁?千百年来不都一个样吗,讲究的人家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六礼俱到。不讲究的比如农家,摆几桌酒席两家邻里亲戚吃一顿便算是妥了。”
  刘家家境在武陵村算是殷实,故而在两者之间,但也就是多请了一顿酒席的区别。
  “这么说来,你们修真者的嫁娶很不一样?”
  杜知津冲他摇摇头:“我们宗中也有结为道侣的真人,并无什么特别的安排。结为道侣前后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两方的剑上会挂上一模一样的剑穗。”
  “只是剑穗?不用住到同一处洞府?”他搜刮着曾经看过的仙侠话本子,搜刮出“洞府”这个词。
  “不用啊。修真者特别是我们剑修,常常一剑下去劈掉半个山头。两个剑修住在一起还得了,一天一座山都不够劈的。”
  应见画张了张嘴,说:“不住在一起,如何见面?”
  杜知津想了想,答:“确实不常见面。约莫半年一次?每半年掌门会召集除闭关外的所有弟子回宗。大家聚在一起彼此切磋,取长补短。”
  他忍不住问:“既不住在一起也不见面,那成了亲和没成亲有何差别?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