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水姐极微地向前倾了一下,随即用更夸张的冷笑,来掩盖这本能的失控。
  府尹却看破了她的克制:“我就说嘛,”他声音低沉,带着胜利者的笃定。
  刀刃在那道血痕上轻轻抽拉,引得哑女身体无法抑制地一颤。
  “你这心肠再硬,也是肉长的。这条贱命,你丢不起。”
  他手腕一翻,闪着寒光的刀尖,精准地抵住了哑女颈侧搏动的大动脉。
  “再敢往前挪一步,”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我就把这刀扎进去。黄泉路上,有你们这对‘母女’作伴,老夫也不算太寂寞!”
  水姐深吸一口气,脸上那副轻飘飘的面具重新覆上。
  她甚至抬手,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自己从二手市场买的旧工装裤。
  “同归于尽?府尹大人豪气。”她语气平缓,仿佛是最平常不过的闲聊,“可您那宝贝疙瘩小吉呢?就算您不顾他的性命,可死和死也是有区别的呀。”
  “为他考虑?”他声音陡然拔高,暴怒道,“我当然为他考虑!可为他考虑的前提,就是让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牵着鼻子走?就是要我钢炮晚节不保,向你们低头?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个干净!”
  “晚节不保?”水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她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屏幕碎裂、外壳磨损严重的旧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几下,一段清晰的录音开始播放:
  “爷爷……爷爷救我!这里好黑……我好怕……”
  “你就那么相信你爷爷?”
  “爷爷很厉害的,他一定会来救我的!他是个大英雄!”
  “大英雄?那要是你爷爷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肯救你呢?”
  小吉声音带着哭腔,既愤怒又委屈:“不可能!爷爷不会不救我的!爷爷最疼我了!”
  水姐按下暂停键,将手机屏幕晃了晃,嘴角噙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府尹大人,您说,要是把这段,还有刚才那句‘死个干净’的话,发给您那宝贝小吉听听,他会怎么想呢?”
  府尹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但水姐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手指一动,另一段录音开始播放:
  “小吉,你爷爷平时工作很忙吧?”
  小吉的声音充满自豪:“嗯!我爷爷可厉害啦!他是管很多很多人的大官!是个很厉害的人!”
  “那爷爷一定很爱你,经常陪你玩吧?”
  小吉的声音低了下去:“嗯,爷爷是爱我,可是……可是他很忙,我很少见到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奶奶在带我……”
  小吉那未变声的稚嫩里,潜藏的失落和依然固执的崇拜,反复切割着府尹的心房。
  录音里那句“大部分时间都是奶奶在带我”,更是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深处最隐秘的愧疚。
  他握着刀的手,力道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一直如同待宰羔羊的哑女,眼中骤然发出凌厉的光!
  那不是恐惧,而是猎人等待猎物分神时特有的狠厉!
  她一直被反剪在身后的左手,向上猛击,精准地撞在府尹箍住她脖颈的左臂麻筋上!
  剧痛和麻痹感让府尹的手心一松。
  匕首“哐啷”掉到地上。
  几乎在同一毫秒,哑女的右手出击,死死扣住了府尹持刀的左手手腕!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着一种与瘦弱身躯完全不符的爆发力。
  扣腕!下拉!旋扭!
  借着府尹吃痛前倾的力道,腰肢一拧,整个人已如鬼魅般滑到了府尹身后!
  兔起鹘落,电光石火!
  府尹惊怒交加,本能地想要屈肘后撞,同时另一只手试图去抓身后的人影。
  然而,哑女的动作更快!
  她紧紧贴在他的后背,压制着他所有的发力点。
  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一个冰冷、尖锐的物体,精准地抵在了他后颈的皮肤上!
  “别动!”水姐说,“针管里有杀死一头大象的麻醉剂!”
  府尹停止了挣扎,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哑女动作麻利地用早已准备好的塑料扣带,将府尹的双腕在身后死死捆牢,接着又捆住他的脚踝。
  整个过程,哑女异常平静,仿佛反转前的局面不存在一样。
  成为弱者,利用弱者,反制真正的弱者。这是她十二岁时就熟用的手段。
  府尹被推搡着靠坐在石柱旁,他终于能打量刚刚瞬间制服自己的女孩。
  她那么瘦,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衫,站在残破的佛像阴影里,像一根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芦苇。
  府尹死死地盯着她,眼中翻涌着惊愕、愤怒,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这个和自己孙女年纪相仿的女孩,这身手、这心性……若是在他当年执掌的部队里……
  再次沦为阶下囚,府尹钢炮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不再徒劳挣扎,只是任由那荒谬感将他淹没。
  可笑啊,真是可笑!他钢炮,行伍出身,枪林弹雨里闯过,官场倾轧中拼杀出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自诩体力脑力都远超常人,临老了,竟然栽在这么一对组合手里——
  一个瘸腿的疯婆子,一个沉默如幽灵的少女!
  这简直是命运最辛辣的嘲讽!
  “小吉……”府尹喃喃地吐出这两个字。
  “小吉不会有事,”水姐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阴影完全笼罩了他。
  她双手撑在膝盖上,俯下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只要你肯张嘴,说出我想知道的。你孙子一根汗毛都不会少。”
  府尹喘息着,问出了盘旋已久的疑惑:“所以你跟他潘一点关系都没有?”
  水姐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赤裸裸的嘲讽:“他不过是个烟雾弹。我的目标,从来就只有你,府尹大人。”
  “哼!你倒是‘坦荡’!为了你那点私仇,搅得我全家上下鸡犬不宁,连我手底下那帮人,也被你这疯婆子搞得人人自危!好手段!”
  “手段?比起你们当年对我女儿做的事,这点手段算得了什么?”
  她猛地直起身,指着府尹的鼻子,“所以,到底是谁!是谁害死了我的女儿!她是怎么死的?真相到底
  是什么?说!”
  府尹钢炮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任凭水姐如何厉声质问,他都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就在母女准备采取更激烈手段的瞬间——
  不远处的密林深处,一大群被惊扰的乌鸦如同炸开的黑云,猛地从附近的草丛和树冠中冲天而起!
  它们的翅膀疯狂拍打,发出混乱而刺耳的噪音,黑压压一片,瞬间遮蔽了本就阴沉的天光,将古庙笼罩阴影之中!
  水姐脸色骤变,猛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哑女迅速打手势:有人!很多!
  打完她当机立断,一把抓住府尹钢炮的衣领,水姐也迅速架起他另一只胳膊。
  两人合力想将他拖起来。
  然而,府尹钢炮的身体沉重得像块石头,他闭着眼,对她们的拖拽毫无反应,仿佛真的决心要在这里“死个干净”。
  水姐眼中厉色一闪,猛地蹲下身,凑到府尹耳边,低吼道:“想死?容易!但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我保证,黄泉路上,你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能听见你那宝贝孙子小吉的惨叫!”
  府尹钢炮紧闭的眼皮猛地一跳!
  那双浑浊的眼里,不再是空洞的平静,而是燃烧着滔天的恨意和屈辱,死死地、如同要将水姐生吞活剥般瞪着她!
  他终于不再“装死”,三人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府尹钢炮被拖拽着,一步一跳,看着越来越近的瀑布和溪流,忍不住抗议:“你想干嘛?带我跳河吗?这点水量,连只鸡都淹不死!”
  水姐根本懒得理会他的聒噪,和哑女交换了一个眼神。
  哑女率先踏入冰冷的溪水中,水姐则半推半架着府尹,粗暴地将他带进了齐膝深的激流里。
  冰冷的溪水立马浸透了他们的裤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们逆着水流的方向,艰难地向上游跋涉了十几米。
  湍急的溪流像一只无形大手,迅速冲刷、抚平了他们留下的脚印,和一切挣扎拖拽的痕迹。
  就在那轰鸣着坠落的水帘后方,紧贴着湿滑的岩壁,哑女拨开一丛茂密的、常年被水汽滋养的藤蔓和蕨类植物——
  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出现!
  洞口边缘布满青苔,水流不断从上方叠落,形成一道天然的水幕屏障。
  哑女将府尹猛地推进洞内,水姐紧随其后。
  她最后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古庙方向,才闪身钻入。
  水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声音,洞内一片潮湿阴冷,弥漫着苔藓和水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