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昌叔摆摆手示意身后没拦住人的塔万别在意,他问阿普:“你没去牛奶街看看?”
  牛奶街是离暖村最近的红灯区。
  阿普皱眉直盯着昌叔:“你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昌叔陡然严肃起来,反问:“我怎么知道他是哪种人?”
  阿普软下来,哀求道:“阿赞不会这样的,他从来没夜不归宿过,前几天,阿赞还告诉过我,说他觉得……”阿普咽了口唾沫,“有人跟着他。”
  第二天,警察小可爱带队在全村调查的时候,皮拉吨正坐在自家小卖部门前,双脚悬空一荡一荡,脚下是条雨水天然蓄成的河沟,他边吃边往里面丢鸡骨头,几条科莫多巨蜥伺机而动。
  “你妈呢?”
  “洗澡呢。”皮拉吨冲园子里努努嘴。
  “你妈怎么天天洗澡?”
  正说着屁嘟围个浴巾就出来了,她踩着湿哒哒的拖鞋啪啪响,木地板震动,悬挂在门楣上椰子壳做的大蟑螂就像活了一样。
  “啊来哇!老娘洗澡你也要管!你妈洗澡你管不管呐?”
  大漂亮简明扼要说清楚了阿赞失踪的消息,问她最近见过阿赞吗?
  皮拉吨刚要抢着说,被屁股一脚踢歪:“小孩子别听大人谈话,去后面挪石头去。还等什么?等榴莲落下来啊?天天吃饱了就在那不动弹,我去菜市场买半扇猪都比你肉紧实。”
  皮拉吨不敢不动,球一般地滚进院子,照他妈的指示,动手把屋后阴凉处的几十块大石头挪到太阳下。
  他曾经问过一次为什么要搬石头,被他妈抄起棍子就打,石头不晒就发霉啊,你小子想让老娘花辛苦钱买的石头都坏掉啊。
  很多东西不晒太阳确实会发霉,但是石头也会发霉么?皮拉吨不知道,也不敢再问。毕竟他怕他妈,不仅他,整个暖村都怕,他们背后喊她“疯鹦鹉”,因为屁嘟嘴快,爱骂人,经常穿一身黄绿色,就像鹦鹉一样。
  屁嘟正色道:“别什么阿赞阿普阿猫阿狗都要来我家!我是杂货店,不是收容所!真有什么人失踪了,我看塔哥小卖部最可疑,这个外来户经常关门出去,生意还好得不行,一看就是养了鬼!”
  大漂亮一语道破:“屁嘟,这是调查,不要带个人情绪去指认,你说这些话有证据吗?”
  她被问得一滞,随即顶起胸脯,抬起脑袋,嚷嚷道:“你去问问,他是不是天天关门不开张,就这样人还愿意往他那里簌簌跑!谁知道有什么鬼!我不管,来我家问也要去他家问,谁也别漏掉!”
  大漂亮说:“我们肯定是要去的,但是你得先回答我,最近见过阿赞没有?”
  “没有!”屁股拿起扫帚乱扫,尘土四溅,边扫边嘟囔:“昨天那个失踪,今天这个失踪,谁知道是不是又掉水里死掉了!真晦气!”
  塔哥的小卖部果然如屁嘟所说关门了。
  他的店很小,就在大门旁边加的铁皮屋,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满满当当流行的零食饮料,窗明几净跟便利店一样。
  透过铁门缝隙,能看到院子很大,竹架子下有序地摆着不少绿植,看起来有些拥挤。中间有个藤萝架,空气凤梨鬼魅一样吊挂着,随风摇来摆去。
  小皮卡车和摩托车都停在院里,看样子人还在家。
  村里人都知道,塔哥是几年前搬来的。从档案上看,他北方来,不知道为什么选择这里落了根。
  暖村里有好几户外来的,很多人租房子在这边工作读书,人口流动挺大,因此也没人细究塔哥。
  门铃响了几下后,塔哥出来开小卖部的门,以为警官们偷偷买啤酒。便利店的酒只在规定时间售卖,所以要是没存货又想喝只能找相熟的小卖部拿货。
  大漂亮拿出笔记本:“你见过阿赞没有?”
  “没见过。”
  “你认识阿赞?”
  “啊……不熟,买过香蕉饼,知道这个人而已。”
  “他老婆报案说昨天晚上没回去。”
  “害!”塔哥坏笑,在场的几个男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小可爱提出买几瓶水,大家都跑半天了,热得不行。
  塔哥让他们等一等,自己去冰柜里拿。
  “不能进你家吹吹空调啊?”
  “进来也行,就是有点乱。”塔哥挠挠脖子。
  大漂亮问:“买完水直接回局里吹得了。”
  有人说:“还有水姐家没去呢。”
  塔哥拿了几瓶冰水和切好的冰莲雾,请他们进来歇歇。
  “又不是什么大事,兴许阿赞玩完,今天自己就回去了。”
  几个男人哈哈大笑,脱掉靴子赤脚进门,在塔哥家的沙发上坐下来。
  小可爱环顾这个单身男人的家,面积不大,家具有质感,应该都是前屋主留下来的。厨房的水槽里没有堆积的碗碟,客厅桌子上有一只空咖喱面碗,一双筷子搁在旁边,仿佛这个家的一切都在安静地诉说着独居的痕迹。
  几个人被空调吹得软绵绵,都不想出去询问,大漂亮资历最老,他提议等下不去水姐家了,直接回警局交差得了。
  小可爱却提出,再去水姐家看一看,反正就在附近,也不差这几步路了。
  透过篱笆门,水姐正在屋前晾晒中药材,听到来人的声音,她转着轮椅出来开门。
  问话内容千篇一律,阿赞就像突然蒸发掉的,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几个人的制服紧箍在身上,此时已经汗透。
  小可爱注意到空空挂在晾衣绳上,断定哑女在家。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装出喉咙不舒服的样子,想让水姐顺便给他抓几副草药。
  水姐也不好放他们在日头下晒着,就喊他们进来等。
  果然,后门传来“梆梆”声,几人好奇地往后门探头。
  哑女正蹲在石板上忙活什么,周围一圈儿血迹。
  小可爱大呼小叫:“哑女你受伤了吗?”
  哑女转过身,愣了愣。
  水姐笑嘻嘻地责怪她,这孩子,杀鱼呢,手生的很,鱼血总是溅一身。
  果然,木呆呆的哑女正拿着小刀在解鱼。
  小可爱走上前探着身子看水池,不动声色蹭了一点血迹在身上。
  几个警察走后,水姐折返回来,哑女冷
  不丁地从水里捞出来一根白骨。
  鲶鱼被血味儿吸引,贪婪地跳起。
  白骨只剩一点血肉相连,却也不难分辨,那是人的小腿和脚掌。
  “活的。”哑女打着手势说。
  她们几乎是同时发问。
  “是你?”是你?
  “不是。”不是。
  “芭蕉林那边发现的。”
  “干他娘!那就是有人要害我们。”
  第8章 ☆、8小印度
  “27+15=?”哑女在纸上写下题后,从包里拿出一本旧解剖书翻。
  一学算数,皮拉吨脑子就进入了暂停状态。他扣扣脚,摸摸地上太阳投下的光斑,蛄蛹到桌子那边,摆弄抽屉里积灰的小玩意儿,给哑女展示有些年头的相框:“嘿嘿,这是我。”
  哑女懒得理他,皮拉吨往哑女的方向挪了挪,小眼睛转转,生硬地撒娇:“吨吨不会做的,太难了!哑女教……”
  哑女没法,在纸上写下:5+7=?
  皮拉吨伸出手指算算:“2?不对不对。12?”
  哑女点点头,继续写:“20+10=?”
  皮拉吨算得很快:“等于30!”
  哑女把30和12圈起来,写了个“+”号,皮拉吨脱口而出:“等于42!我会的!”
  哑女拍拍手,把书装进包里,示意今天就到这里,皮拉吨如蒙大赦。
  “我想吃萨莫萨,你要吃吗?”萨莫萨是一种金黄酥脆的三角炸饺,内馅是土豆、豌豆、洋葱和咖喱粉。
  “要要要。萨莫萨香香正好补补脑。”
  皮拉吨一走,屁嘟便骂骂咧咧地收拾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客厅。当她瞥见那个被翻出的旧相框时,手上的动作蓦地一顿——这帧泛黄的老照片,少说也有三十多个年头了。
  照片里,年轻的屁嘟身着一袭正红连衣裙,站在金灿灿的阿勃勒树下嫣然浅笑,她怀中的娃娃雪白可爱,看上去刚满百岁。
  路过神龛,哑女静心礼拜。
  水姐说过,站在光明处看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可当你进入黑暗就会发现,暗处的一切都清晰可辨。
  萨莫萨在隔了一条街的小印度售卖。那里是印度人聚集区,不管有没有身份,印度人都会落脚在那里。
  小印度不大,就一条主街。街边经营着糕点、布料、香火,还有几个印度馆子。往里面延伸,是横七竖八的住宅区。有钱人的房子就大点,一家人有个独立院子;没钱的人就十几个租一处,一个小房间塞下三四张双层床,地板上也横七竖八躺着人。但是很奇怪,不论有钱还是没钱,他们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从来不会想搬到别的住宅区。
  主街上人来人往,被售卖的金盏花和茉莉花串堆得小山一样高。女人们身着艳丽,三三两两闲聊;不少男人蹲在路边,就着报纸包着的炸豆饼喝茶。一家纱丽店门口的老式音响震天响地放着宝莱坞舞曲,几个小孩光着脚在脏兮兮的地上跑来跑去,汗水在他们黝黑的小脸上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