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康熙帝摆摆手,道:“别说你没认出来,朕也没认出来。”
  他应该是想从竹签部分接过这毛片的,结果他抽走了竹签,但毛片还在衍潢手里拎着呢,于是就脱针了。
  康熙帝捏着竹签“咦”了一声,另一只手又拽住了垂落下来的毛线,然后一拽:
  “秃噜噜噜……”
  轻微的线扣解体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想起,似乎是确定这声音是不是因为他拽线发出来的,他又拽了一下
  好吧,一个肩膀就这么没了。
  衍潢尽职尽责的解说道:“现在是一件缺了肩膀的毛片了。”
  众人:您大可不必说这么一句。
  康熙:……
  康熙帝心中升起微微的抱歉之意……
  可扯淡呢吧!
  康熙帝第一个想到的是孟母剪布断织半途而废的故事。
  另一个想法就是:这手感,挺解压的呢。
  康熙平静的松开了手里的线,另一只手的竹签子扎进了他目之所及的一个毛团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问衍潢道:“有织好的吗,拿来朕瞧瞧。”
  衍潢抱歉道:“这用毛线织坎肩的方法是织娘新练出来的,至昨天中午就织出来一件,如今穿在臣的身上。”
  众人:……
  众人视线顿时集中到一身宝蓝长袍腰间束着玉带的衍潢身上,那目光,似乎要透过外面的长袍,看到他里面穿了什么坎肩一样。
  衍潢理直气壮的任人打量,如今已经是冬日十月了,早晚已见轻微霜冻,他袍子里面穿件羊毛坎肩怎么了?
  大学士马奇见康熙帝不吭声,就出声建议道:“衍潢王爷,这里也没外人,不如您去掉外袍,让咱们看看你身上的羊毛坎肩怎么样?”
  衍潢面露犹豫之色:“御前衣冠不整,这……”
  康熙帝背着手,道:“朕恕你无罪。”
  好吧。
  衍潢:“臣遵旨。”
  然后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宽解衣袍。
  说真的,少年羞耻心尚在,面上颇为不好意思。
  康熙帝可不管你好不好意思,等衍潢褪去外袍之后,围着他转了一圈,只见少年单薄劲瘦的上身贴着躯干穿了一件无袖石青色坎肩,两边肩窝处,一边三个,是小指腹大小的珍珠扣。除此以外,这件坎肩就再无其他饰品了,当然,也不见花纹。
  坎肩的外层,肉眼可见的,是一层浮现在表层的毛茸茸绒毛,光看着就会很暖和。康熙帝上手感触了一下,果然,又滑又软,还带着少年温热的体温。
  远看这毛坎肩是浑然一体的石青色,近看,就能发现这坎肩上是密密麻麻的水波细纹,就点头评价道:“虽有暗纹,但纹饰过少,偏于素净了。”
  衍潢就当康熙帝看完了,用眼神警告了几个跃跃欲试也想上前趁机摸他羊毛坎肩的侍卫,一面穿衣袍一面对康熙帝道:“织娘已经在琢磨如何织造花纹了,这件算是半成品,因为天气乍寒,臣每日天不亮就要出去跑马巡查草场,所以干脆就穿上身,权当御寒了。”
  康熙帝点头,提要求道:“也给朕和皇太后织上一件,朕穿穿看好不好穿,若是好穿,再拿去孝敬皇太后,让她老人家受用一番。”
  衍潢面露沉吟,没有第一时间应下。
  康熙帝挑眉,声音下沉:“怎么?你不乐意?”虽然没有发怒,但只这低沉的声音一出,无形的帝王威压就如一座大山一般向着衍潢倾倒而去。
  衍潢忙道:“并不是臣不愿意,而是,而是……”
  康熙帝:“而是什么?”
  衍潢道:“而是臣才刚得到了更好的羊绒,要洗出来、纺成线、染好色至少还要两天,但又觉着现有的羊毛也很好了,但有那羊绒比着,又觉着不够好,如此反复,所以才心下犹豫踟蹰,不知是否要应下皇上所命。”
  康熙:“……先织这羊毛的吧,等那羊绒的线好了,再织羊绒的。”
  衍潢:“臣领命。”
  康熙帝心情明显上扬,道:“你不是还有织成的布吗?在哪里?”
  衍潢忙道:“就在这里,皇上请看……”
  “这不是哆罗呢布吗?”一个蒙古王公模样的中年男人出声道。
  衍潢看了这个蒙古王公一眼,不认识,康熙就道:“这个是册旺扎布。”
  衍潢大惊失色:“啊,难道这位就是郡君的额驸?”
  不怪衍潢震惊,九月份还在西巡途中的时候,康熙帝除了册封了雅尔江阿的妹妹为郡主并指婚蒙古之外,隔了几天,又册封了抚养在宫中的闲散宗室之女为郡君,指婚的蒙古女婿,就是叫册旺扎布。
  难道有两个叫册旺扎布的蒙古台吉?一个是和郡君年纪匹配的多罗额驸,一个是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总不能,皇上将十九岁的妙龄少女,指婚给这么一个糙汉子吧?
  这也太不搭了,他们大清的格格,已经这么不金贵了吗?
  可能是衍潢的视线太过露骨了,康熙帝面上微露戏谑笑意,其他人也抚须的抚须,点头的点头,表情就没一个正常的。
  册旺扎布更是粗声粗气道:“就是我,怎么了?”
  衍潢:“……敢问台吉今年贵庚?”
  册旺扎布:“……二十三?”
  “哦”衍潢长长出了一口气,点头嗯嗯道:“原来就是台吉,台吉大喜,衍潢在此给台吉道喜了。”说着就郑重跟他拱拱手,贺喜他觅得佳人。
  心中却嘀咕道,这老兄长的也太着急了些,他不会是虚报年岁,骗了皇上吧?
  册旺扎布胸内憋闷的慌,但他不知因何憋闷,所以就只能憋闷着了。
  还是康熙将话拉回正题,道:“朕瞧着,这布料也像哆罗呢。”
  衍潢指着那小半匹大红布料给康熙帝看,道:“皇上明鉴,这就是哆罗呢布料。”
  又拿起另外小半匹同样是大红色的羊毛布料给康熙看,道:“皇上您瞧,这才是咱们自己纺织的羊毛呢布料,您可有看出其中不同来吗?”
  康熙帝拧着眉头对两种布料又是上手摸又是拿远了离近了仔细观察,凝重道:“拿去外面太阳光照下看看。”
  众人移步室外,康熙帝再次将两种难分彼此的布料对比着观看良久,才沉声问道:“你是说,这种布,是用羊毛织成的?”
  衍潢点头:“臣不敢欺骗皇上,您左手中这匹大红布料,的确是由羊毛纺织而成的。”
  马奇在旁惊讶道:“怎么可能,这哆罗呢布料,可是用远隔重洋的异域鸟雀的羽毛织成的。”
  衍潢反唇相讥道:“那您是不是还以为,这大红色,是用猩猩的血染红的?”
  马奇:“……难道不是吗?”口口相传,都是这样说的。
  衍潢将自己手上厚实的红色羊毛布料塞他手里,道:“那您来看看,本王纺织的这种布料,是用什么鸟的羽毛织成的?”
  被塞了一手布的马奇还真摸了摸:“这、这、这……你不是说是用羊毛织成的吗?”
  衍潢没再理马奇,对康熙帝奏道:“皇上,都说这哆罗呢、羽纱、羽缎等布料是用鸟雀的羽毛织成的,但毕竟,谁也没真的见到过哪些人用了什么羽毛怎么织成这种布料的。还有这‘羽缎’、‘羽纱’的名字,更是不知是何人所起,又是根据什么典故、什么字号给这种布料命了这样的名字,后人便只因这名字里带了一个‘羽’字,便以为这种布料,是用羽毛织成的了。”
  “咱们的孔雀羽织金袍子做一件出来,得耗费多少功夫多少织娘,但这羽缎羽纱的布料却是一船又一船的运来大清,难道这国外的织娘,比咱们大清的织娘更有本事不成?”
  最后一句,衍潢是看着马奇说的。
  马奇瞪眼道:“这,这……老夫怎么知道。”
  此时,一个头发花白年逾花甲的老者就道:“我朝乃是天朝上国,异域弹丸小国,如何能比的了我朝?”
  这位老先生,是坚决不会同意小国之外的东西是比富饶的中原大地好的。
  衍潢斩钉截铁道:“就是这个道理!皇上,您也亲眼看到了,这什么哆罗呢什么哔叽缎其实就是用羊毛织成的,并不是鸟雀的羽毛。那什么猩猩血染的布料,更是无稽之谈。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跟草原长草中原产粮一样,说不定这荷兰英吉利他们那里长着和咱们大清不一样的染料,所以才染出了这种更浓艳的红色。因为咱们手里没有这种染料,所以臣虽然将布料给织出来了,染出来的颜色还是跟这泊来的外国布料有所差别的。”
  康熙帝点头,表示接受了他的这种说法。
  但是,他心里其实还是有疑惑,并没有完全相信了衍潢的话。
  以及,他现在就有一种被愚弄了的羞恼感。
  康熙帝道:“你将这里的布料进一些送去畅春园,朕诏几个传教士来辨认一番。”真与假的,让外国人自己说说吧。
  衍潢:“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