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康熙又在这庄园里看了几处屋舍,大体就是存放染料、纯碱、明矾等矿石的库房,纺线织布的织室,又召见了几个织娘给他演示织毛衣的手法等等,然后就起驾回畅春园了。
  临走之前,康熙帝问衍潢:“衍潢,你还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吗?”
  衍潢嘴唇张张合合的犹豫不决,看着康熙帝的眼神也是惊疑不定的。
  康熙帝提醒了他一下:“这洗毛织毛的手艺,当真是你自己弄出来的?你可有大贤举荐给朕?”
  这回衍潢的神情就古怪极了。
  康熙帝耐着性子再道:“你放心说,不管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当然,也恕那位大贤无罪。”
  衍潢苦恼的挠了挠下巴壳子,他最近下巴壳子上总是痒痒的,唐爷爷说他要长胡子了,还说他下巴上可能还会冒痘,让他别总挠。
  但他就是忍不住,尤其是在考虑难办的事情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挠一挠。
  好像他这样挠一挠,就能想出办法一般。
  在康熙帝耐心耗尽之前,衍潢还是道:“不瞒皇上,其实吧,这洗羊毛织羊毛的法子,最开始,是臣之好友,德亨给胡乱捣鼓出来的。”
  真不是他不想说,好似他要昧下德亨的功劳据为己有一般,而且,康熙帝已经说了,“大贤”!
  有这“大贤”做对比着,想想德亨的年岁,衍潢心都有些颤抖了。
  这这这,皇上不会把德亨当成妖孽吧?
  所以他尽量将事情往巧合上靠,“胡乱捣鼓”出来的,并不是有蓄谋的将这羊毛特地弄出来的。
  虽然实情就是如此,德亨就是在西四布庄里见到了这哆罗呢,第二天才特地去找他,然后有蓄谋的让他做这让他做那的最后真将这哆罗呢给弄出来了。
  但这事儿他自己知道就行了,至于往外说,怎么说,还不是他一张嘴的事儿?
  话又说回来,这一出又一出的,在德亨身上充分印证了一个道理:发光的金子,不是你想捂就能捂住的。
  皇上已经起了疑心了,只要他想知道,或早或晚都能知道真佛是谁,所以,衍潢虽然担心,但他还是选择将德亨给说出来。
  早晚都会知道的。
  康熙帝思索了一下,问道:“德亨?朕好似听过这个名字?既是你之好友,他今年年岁几何,出身几何,现下以何为生?”
  衍潢低头老实禀报道:“回皇上,德亨今年六岁,是奉国将军叶勤的儿子,现下,正在家中玩泥巴呢?”
  康熙好悬没忍住掏耳朵,再次问道:“你说的是谁?”
  第64章
  可能正在玩泥巴的德亨, 也是真的在玩泥巴。
  不过,这回不是玩臭污泥,而是在蹬着小轮子磨滑石粉和珍珠粉。他脚上停不下, 嘴巴和眼睛也没停下,嘴上念念叨叨的背书,眼睛间接的看一下书本,然后继续往下背诵。
  小福坐在药炉子旁边的小马扎上, 一手钩针一手细线的勾啊勾,偶尔拿起腿边立着的蒲扇扇一扇小药炉子,加大火力,将小铜锅上的药材熬的更彻底一些。
  另一旁的平地上,摆着一张矮脚小方桌,陶牛牛正坐在桌旁,神情无比认真的用药杵子研磨着晒干的胭脂虫,然后将胭脂虫粉末倒入孔隙细密的小筛子里, 筛出细粉来。
  方桌上摆着各种透明玻璃制作而成的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里面不是装着粉末就是装着颗粒,有的则是装着油状物和液体。
  油状物是羊毛脂, 液体则是甘油和蒸馏出来高浓度酒精。
  陶牛牛将所有胭脂虫都研磨成细粉,然后来到德亨面前,德亨将脚收回,陶牛牛将沟槽碾里面的粉末用小刷子扫到一个小钵里,拿回方桌旁继续用小筛子筛出来,存放到玻璃瓶里。
  如此几番, 小福的中药也熬好了。
  德亨放下书本, 掀开小铜锅看了一下, 其实也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只是按照唐痘爷的方子,熬够了时辰就算了。
  小福跃跃欲试道:“小爷,现在可以做胭脂膏子了吗?”
  前几天,德亨蒸馏出了羊毛脂,然后用珍珠粉、蜂蜜、胭脂虫,简单调了一款面霜来给纳喇氏用。
  这款面霜立即获得了全家人的青睐,包括每天骑马出门吹风吹的脸颊干燥起皮的叶勤和陶大。
  纳喇氏问儿子还能做更多吗,因为完全不够用的。
  母上有命,做儿子的义不容辞,德亨当即表示,他还能做更多,只是,得从搅弄那臭泥巴开始。
  纳喇氏想到那臭烘烘的味道就反胃,让德亨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弄臭泥,一次弄多点,弄够用一年的量,这样一年之内她都不用闻那可怕的气味了。
  一下子弄一年的量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萃取方法粗糙,这羊毛脂的萃取率实在感人,好在衍潢又送了他好多羊毛脂泥,两个蒸馏器齐上阵,倒是蒸出来了一小盆的羊毛脂,上称称了称,足足两斤还要多。
  够用了,按照从唐痘爷那里磨来的做脂膏的美容方子做,至少能做出四斤面霜来。
  四斤面霜是什么概念?
  他们一家十口人用两年不知道能不能用完?
  为防变质,德亨打算全部做出来,一小部分送人,其他的就都拿去他们家新开的铺子里去卖。
  冬天护肤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润肤,所以,德亨按照添加物的不同,一共做了三斤润肤面霜和一斤胭脂膏子。
  看着这胭脂膏子的成品,德亨总感觉很像粉底液啊。
  抹一点在手背上,揉了揉,柔滑细腻粉白,真的很像一号色的粉底啊。
  纳喇氏对这粉底液爱不释手,爱惜的拍开儿子的小手,嗔道:“你又不用茬胭脂,可别糟蹋了。”
  德亨忍不住道:“我明明加了很多胭脂虫粉的,怎么一点都不红,反倒很白?”
  纳喇氏道:“那是你加的少了,但还是有效用的,你看这混合了珍珠粉和滑石粉的胭脂多么细腻啊,我儿子简直是天才!”
  又道:“至于不够红,可以另外再涂就是了,想涂多红就涂多红。对了,要是能再香一些就更好了,这味道有些淡了。”这京城里的胭脂铺子不知凡几,哪里缺的了红色,她们缺的是这样润而不油、滑而不干的脂膏。
  叶勤在旁哼哼道:“胭脂道里的天才!”对儿子居然在家不读书反倒做起胭脂来,叶勤是一百个不乐意的,可惜,他现在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门上班,等到下晌才能下衙回家,对管教儿子鞭长莫及。
  而且,有那羊毛线在前杵着,他对儿子做胭脂这件事就有些拿不准这里面是不是有其他的说头,最后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若是让儿子整日在家没事干就琢磨怎么做出更好的胭脂,他是一百二十个不赞同的。
  纳喇氏横了叶勤一眼,道:“你知道什么?做胭脂这样的体力活那是咱儿子能干的?他只要将方子琢磨出来就行了,就跟那羊毛线一样,自有王府的下人做好了拿来给他。是不是,儿子?”
  德亨连连点头,道:“我抽空就将这做胭脂做面脂的方子写出来,让王府的人做了来咱们用,以后儿子就不用做了。”
  叶勤却是面露迟疑,道:“这毕竟是可以传家的方子,就这样给了王府,是不是,是不是……”
  德亨心下暗笑,心道你可算反应来了。
  羊毛就算了,这羊毛纺织太耗人力财力,不是他们家现在能握的住的,但是一个专门做胭脂的小工坊,如今他们家还是弄的起的。
  如果叶勤放心的话,完全可以让查斯泰和孙州两家其他人每天去工坊上班,然后纳喇氏做监工就行了。
  如果他们一家弄不来,可以拉大舅入伙嘛,风扇之事大舅福顺没能分得一杯羹,叶勤和纳喇氏心下是愧疚的。
  德亨转口道:“其实做这面脂和胭脂不难的,所缺的是这羊毛脂,但衍潢已经跟我说了,羊毛脂泥都给我留着,王府造肥皂析出来的甘油也给我留着,有这两样打底,不管是面霜还是胭脂,都能做出很多花样呢。”
  叶勤瞥了儿子一眼,道:“你以后少在这上头费心思,从明天开始,你就老老实实的跟王先生读书,听到没有?”
  德亨缩了缩脖子,道:“听到了。”
  纳喇氏将儿子抱在怀里,说叶勤:“你凶儿子做什么,他还不是见你脸上都皴的红肿了,心疼你,才做的这面脂出来?你就说好不好用吧。”
  叶勤暗骂慈母多败儿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儿子做出来的面脂确实好用,内务府的同僚们,已经在打听他从哪家买的脂膏了。
  纳喇氏更甚,纳喇氏那气色,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太太小姐们围拢上来,问她怎么保养的,怎么肉皮这么细嫩光滑,看着好似十五岁的大姑娘似的。
  就在德亨家的胭脂铺子即将开张的时候,康熙帝的谕旨来了。
  谕旨从畅春园发来的时候已经是下晌了,准确来说,夕阳西下,该收摊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