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衍潢也笑道:“原本是不知道的,现在看你蒸馏这羊毛脂,就知道你做什么用了。”
  德亨大大叹息道:“你还是很聪明的嘛。”
  衍潢:“跟你比,我也就是个庸夫俗子吧。”
  德亨摇头晃脑:“咱们每一个人都是天地间独有的个体,怎好随便比来比去?”
  衍潢莞尔,应和道:“你说的也对。”
  又等了一会子,衍潢犹犹豫豫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王庄住上几天?”
  德亨想都没想的拒绝道:“不,我去了,我额娘会担心的。”
  衍潢:“你可以带着纳喇太太和你的家人们一起去,我单独给你们划一个大院子出来住,独门独户,会让你满意的。”
  德亨还是拒绝,这全家都搬人家庄子上住算几个意思?
  等他以后有了自己的庄子,自然会带着自家父母家人去住的。
  衍潢见他态度这样坚决,也就不提让他随自己去王庄住的事儿了。
  只是,德亨和纳喇氏最后还是去了显王府的王庄,因为他是被康熙帝口谕给叫过去的。
  第63章
  康熙帝漫步在这个宅院不是宅院、染坊不是染坊、织坊更不是织坊, 看着也好似是才新围起来的院落里,入目尽是林立的竹竿、飘荡的布匹、硕大的染缸和五颜六色的线团。
  若这只都是寻常的话,那一架架升腾着热气的铁锅、一个个滴落者水滴的竹筛、以及竹筛之上堆着的雪白毛团, 就有些让人犯迷糊了。
  尤其是空气中又有若无的羊圈的腥臊味和经过加热之后更加复杂的浓烈臭味就更让人费解了。
  也正是因为这每日扩散弥漫不止的臭味和显王府杀羊、卖羊肉、收羊毛的怪异行径,才会有巡逻侍卫和监察御史将显王府的怪异之处报给他:
  “……臣以为,显王府似是在行巫祝之事……”
  这又是杀羊又是煮汤又是腥臭味道的,这不是在大搞特殊祭祀是在做什么?
  刚下令处决了索额图及其一家的康熙帝心中正愤懑难解呢, 一听说显王府竟然在行如此“悖逆”之事,热血瞬间冲上脑门,当即点了人马冲进了位于畅春园不远处的显王府庄园,势必要拿个人赃俱获!
  当然,这只是皇帝身边人眼睛看到的表象而已。
  实际上,康熙帝是不相信此等无稽之谈的,显王府现在什么样,可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但是他心里烦闷也是真的, 既然下头报上来如此奇异之事,不如就顺便出去走走, 看看显王府庄园到底在搞什么鬼,以至于让督察院的人以为是在“行巫祝之事”。
  这不,寻着味道而来,看到的就是眼前的景象了。
  康熙帝正弯腰对着眼前据说是羊毛的湿漉漉绒团观察的时候,衍潢急冲冲的过来见驾了。
  “臣显亲王衍潢迎驾来迟,请皇上恕罪。”衍潢跪在侍卫圈之外高呼道。
  他接到康熙帝去了茂园的消息时, 他人正在五公里之外的草场上视察长毛羊呢, 听到庄园的奴才来报皇上带着很多侍卫去了庄园, 就立即骑马飞驰而来。
  二十米之外的康熙帝沉稳平静的声音响起:“是衍潢啊, 过来,跟朕说说,你这是弄的什么?”
  带刀侍卫让出通道,衍潢深吸一口气,起身来到了康熙帝面前。
  衍潢:“回皇上,这是洗过的羊毛。”
  康熙帝捏起一团还带着水汽的羊毛团,问道:“朕看到了,不过洗的这么干净,是用什么洗的?”
  衍潢:“是用纯碱兑热水清洗出来的。”
  康熙:“朕也在草原上见过蒙古人用纯碱洗羊毛,不过都没你这个洗的干净,且没有异味,你这洗毛可是有什么诀窍吗?”
  看吧,聪明人不管做什么都聪明,康熙帝一下子就找准了此毛和彼毛的关键区别点。
  干净同时,没有异味。
  最最关键的,是没有羊本身所有的异味。
  就康熙帝所见过的所有羊毛制品,下到用羊毛压制而成的蒙古毡包、用来做地毯的毛垫子,上到清洗洁净,染上色彩,手工编织而成的挂毯,以及,他甚至还有几件用羊贴身生长的最软最白的软毛纺织而成的羊绒褂子,但这些粗劣的毡毯也好,精致的挂毯和羊绒衣裳也罢,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让人难以忽视的缺点,那就是羊身上的味道。
  无非就是前者味道浓烈一些,后者味道浅淡一些而已。
  就康熙帝自己体感而言,他西巡草原,接见蒙古王公的时候,身穿羊绒大褂是闻不到这件衣裳的特殊味道的,因为,草原上本来就是这样的味道,大家在一起,每天不是放羊就是吃羊,成日混在羊堆里,空气中本来就是羊的味道啊。
  这其实是大草原的味道。
  但等他回到紫禁城,回到中原,空气中充斥着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气味时,他身上穿的羊绒衣的味道,就过于浓烈了。
  有些刁钻刻薄的汉人说从草原来的人身上带着一种洗不掉的羊膻味儿,真的不是无中生有,而是人身上真的有这种味道。
  只是这样的实话在特定的语境说出来,就特别的刻薄无状,带着对立的恶毒。
  这也是像是从国外进口的哆罗呢等羊毛纺织品,大家都不会将之往羊毛上头去想的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因为这一点都不像大家认识中的羊毛。
  而康熙帝闻到的那种味道,其实是羊毛里面羊毛脂的味道,如果不将羊毛里的油脂脱离出来,制成的羊毛制品,多多少少都会带着这种味道。
  而现在,康熙帝特地将这团羊毛放到鼻端闻了下,这团还带着水汽的毛闻着有种让人眉头一皱的异味,但唯独没有他闻习惯的羊的味道。
  康熙帝目光在不知道有几口的大铁锅间逡巡,如果他猜的没错,这些大铁锅,就是洗毛的要害了。
  衍潢听到康熙帝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就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看了几眼跟着康熙帝一起来的侍卫大臣们,康熙帝了然,挥了挥手,让这些人都走远些,然后衍潢才探头捂嘴跟康熙帝小声说了几句。
  康熙帝恍然大悟,点头道:“难得你能想出这个法子来,有够刁钻的。”
  衍潢心道,这法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只是要不要告诉你,得看你的态度如何了。
  若是不喜,我就一力承担下来,要是嘉奖,少不得要将正主儿给供出来受奖。
  但以衍潢浅薄的认知来看,应该没有人会不喜吧?
  不过也不好说,这毕竟是帝王,圣心难测,谁知道做皇帝的是怎么想的呢?
  康熙帝围着一口大锅转了两圈,他还将手伸进大锅里试了试洗毛的温度,被侍卫制止了还道“无妨,这水不烫。”
  看完了洗毛,又踱步到染色的那些架子前,摸着一块半干的布对衍潢道:“你别跟朕说,这些布就是用那些洗出来的羊毛织出来的?”
  衍潢:“皇上您火眼金睛,这些布,确实是由羊毛纺织而成,但这里面,同样有乾坤。”
  这回康熙帝没有问有什么乾坤,只是问道:“可有成品?”
  衍潢:“有新染出来的一批,但颜色有好有坏,臣正让人再试呢。”
  康熙帝非常感兴趣,道:“走,带朕去看看去。”
  存放和加工成品布料的地方在房间内,此处裁衣制衣的奴婢和管事们早就清空了,因为康熙帝是突然袭击,所以这里面仍旧保持着上一刻大家正在工作时的原貌。
  其实这才是康熙帝想看到的,要是按照迎接圣驾的规矩特地安排摆放的,他看着还有什么趣味。
  康熙帝并没有对布匹下手,而是拎起一捆很有重量的石青色毛线,疑惑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纺线不是该放去织造房吗?”
  衍潢微笑解释道:“皇上,这是羊毛的另一种妙用,将羊毛纺成粗细不一的毛线后,通过不同的编织手法,将之编织成成品的衣服,皇上,您看这个……”
  康熙帝放下捆线,就着衍潢的手观看他展开的一片布料,这布料宽约尺半,长约两尺,最上头布料中间位置向下凹了半个圆,下面则是平直的,衍潢两手搢着的两个边角,则是用竹签子穿着的一圈线,两边都有长长的毛线延伸下来。
  这明显是正在加工的一件布料。
  康熙帝很谨慎的问了两个字:“这是?”因为直觉中,这应该不是布料。
  他就没见过这么“寒碜”的布料,说是尺头都有些窄了。
  衍潢笑道:“这是快织好的坎肩后背毛片,这两个角……”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是肩膀,等前身和后背都织好了,腋下缝合在一起,肩膀钉上珍珠宝石牛角扣子,就是一件羊毛坎肩了。”
  一个随驾的年轻侍卫轻呼一声,用蒙古语道:“这竟是一件坎肩!”
  他这一声实在突兀,惹的其他人都看了他一眼,包括康熙帝。
  这个年轻人红了脸,低头请罪道:“皇上恕罪,是奴才没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