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若非含之还在,沈怀璋又进了殿与他商议公务,明蕴之恨不得立马就闯进去,学着康王妃的模样挠一挠裴彧的脸!
  含之不知道姐姐和姐夫又发生了什么,但看着姐姐的脸色,总觉得寒气森然,借口想走,刚站起身,便听得徐公公道:“沈大人慢走。”
  几人又打了照面,沈怀璋见明蕴之也在,二人见了礼。明蕴之一双眸子瞧着妹妹和沈怀璋,心里越发满意。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她也没急着再让二人相处,先让青芜送了沈怀璋出宫,又对含之道:“今儿你也累了,先回去歇一歇吧。沈大人今日可见到了?他是个好说话的,先前与你提过的那位女师便是他的表亲,与他关系不错,若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去问问他。”
  含之懵懵懂懂地点了头,回去了。
  明蕴之对赵嬷嬷道:“我感觉她好像没怎么明白我的意思。”
  赵嬷嬷当然看出来了,笑着道:“这事儿也急不来,慢慢来吧。”
  送走二人,明蕴之让人上了杯酸枣茶,特意嘱咐人将酸枣放得足足的,端进了内殿。
  裴彧背对着她,似乎正在看什么文书。
  “殿下。”
  明蕴之唤他的声音略重,让青竹给倒满了整整一杯,递到裴彧手边:“议事也累了,殿下喝口茶吧。”
  裴彧不曾设防,更看至细微处,并未分神。单手接过,目光仍旧落在文书上,丝毫未动。
  他轻吹了吹茶水,在闻到味道的时候便觉不对,但为时已晚,一口茶水已经入腹,带着浓浓的酸意,满口都是酸枣的味道。
  “如何?”
  青竹早憋着笑下去了,她可不敢在这种时候还留在这儿。明蕴之靠在屏风旁,抽出帕子捂了捂唇:“殿下午间用了不少,酸枣茶消食,殿下觉得如何?”
  一对剑眉拧得极深,目光终于从文书中抬起,唇中仍残留着让人生津的酸味。
  对上那道似笑非笑的视线,裴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故意的?”
  他抬了抬手中的茶杯,再饮了些:“既然是蕴娘的心意,孤就笑纳了。”
  明蕴之上前几步,给他添茶:“殿下最好喝完,免得一肚子坏水,哄得人晕头转向。”
  裴彧这便懂了,她定是知晓了方才哄骗她的事,也不带半分羞惭,转了转茶杯,道:“生辰将至,想讨些喜欢的贺礼罢了。”
  “殿下不喜欢琴?”明蕴之睨他一眼。
  他擅琴,哪怕少见他奏曲,也知晓他这技艺不差,且库房中也常年存放着几把好琴,他也偶尔会让人取出赏玩一把,显然是个爱琴的。
  裴彧:“在孤看来,再名贵的贺礼,也不及蕴娘亲手绣一方帕子。”
  香囊费神,还是帕子简单。
  他目光轻垂了垂,语气淡然:“琴谁都能送,但帕子香囊,孤可不是谁送都收的。”
  明蕴之回过味儿来了。
  因着受刑,又发热几日,男人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更为清瘦。喝了酸枣茶,那酸气她都受不住,更何况向来口味清淡的裴彧,这会儿眼睫轻掩,竟显出了几分可怜来。
  明蕴之想到了幼年含之生病的时候,或许人在病中就是脆弱几分,有些特殊的念头也是寻常。明蕴之抿了抿唇,道:“一方帕子而已,殿下想要,为何不早说?”
  “孤说了,蕴娘怕是会让绣娘一气做上几百条,把孤的嘴堵严实。”
  “……”
  明蕴之无言以对,似乎……的确。
  她叹口气,裴彧都开口了,一张帕子也费不了多少工夫。明蕴之唤人拿来针线,坐在窗下,真开始缝制起来。
  落针前,她问:“殿下想要什么花样?”
  “都好。”
  裴彧点到即止,要求太多,她也会嫌烦的。
  哪怕她嘴上定不会表露半分。
  明蕴之摇了摇头,垂首,借着日光绣了起来。
  裴彧从她垂首开始,目光就未曾离开半分。
  她平时做针线不多,手艺t也算不上好,裴琦那几只兔子若无含之帮忙,都要狠费一点工夫。裴彧见她落了针,转瞬又犹豫了会儿,将落针挑开,重新落下。
  这一动作完,她下意识抬头瞧了瞧。
  裴彧转过视线,喉头轻滚。
  见裴彧没看到她的动作,明蕴之更放了些心,很快地上了手,随口问道:“沈大人今日来送什么?从前工部送文书的,好像不是他。”
  “问他做什么。”
  裴彧声音紧了些。
  明蕴之又看他一眼:“为着含之。”
  裴彧抬眸:“含之?”
  明蕴之将自己的想法与他说了:“你瞧啊,男未婚女未嫁,又是才子佳人,若真能成,怎么不好呢?”
  “孤竟不知蕴娘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不当,去当牵线的红娘了。”
  裴彧淡声道:“孤瞧着,不大乐观。”
  “为何?”
  明蕴之歪过脑袋:“这二人性情我都清楚,往后也是有话可说的。不仅家世相当,沈大人往后高升在望,含之也是多好的一个小娘子啊,能娶她,是那人三生修来的福分。”
  她眼里,二人哪哪都好,之前是没怎么想过,现在一想,恨不得两人立马牵着手走到她身前,说让她去陛下皇后跟前求个赐婚了。
  “沈怀璋一心仕途,怕是无心儿女情长。”
  裴彧将文书看完,放下道:“含之亦有志向,虽则不厌恶此事,但你若催她,她心里必定更加厌烦。”
  明蕴之叹了口气:“也是。”
  柏夫人在家定然天天念叨含之,所以让含之心里厌恶更甚,转而也更坚定去柳园。
  “随缘吧,”明蕴之想得很开,总归也是临时起意,“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强求不来。”
  裴彧看她真的放下了心,才收回目光。
  更多的话他没说。
  前世,她也是起了心意想要撮合二人,只是尚未行动,此事意外被柏夫人知晓,背着三娘直接与沈家人通了气。
  沈家人得知能与明家结亲,自然是一百个愿意,极快地交换了庚帖,将亲事定了下来。
  只是因着此事,三娘更下了决心,连柳园都不去了,问沈怀璋借了车马和人,连夜逃去幽州,与那幽州沈家表亲一道讲学。
  幽州当时正乱着,庄家倒台,幽州牧不甘心被撸了官职,举兵造反。明蕴之得知此事,一个劲儿地怪自己,白日夜里都哭红了眼,恨不能代妹受罪。柏夫人更是入宫哭了几回,还是裴彧下了令将其送回益州,不准出现在明蕴之眼前。
  好在最后含之没事。
  裴彧垂下眼,喝了一口酸枣茶。
  今生既然知晓此事,那无论含之会不会去幽州,他都不会让幽州再度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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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伤的日子过得极快,没有纷繁公务的烦心,没有鸡毛蒜皮的细枝末节,转眼便到了十二月。
  入了冬,下过几场雪,院中的梧桐上覆盖着厚厚的银装,殿中的人也穿上了白绒绒的皮袄和狐裘。
  裴彧身子强健,冬月底便能行动自如了。明蕴之看着他背上脱落的血痂,下头遍布着新生出来淡粉色的肉,触目惊心,仍不准他擅自行动。
  直到快除夕,才让太医对平宣帝报了康复。
  年底宫宴多,明蕴之索性将一切都甩开了手,安安稳稳当她的太子妃,什么也不管。赵嬷嬷瞧了,竟也没劝她再将宫务拿回来,只道娘娘这几年实在辛苦,是该好好歇一歇。
  明蕴之心里知晓,赵嬷嬷其实是盼着她趁太子养伤,日日还在东宫的时候,能怀上子嗣。
  有关于那些药丸的事,明蕴之没与任何人说,包括裴彧。
  她满意于如今现状,和裴彧关系和谐稳定,自己也过得舒舒服服。硬把此事翻出来,只会让本就表面的关系破裂掉,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宫里夜宴,明蕴之点了唇妆,换上了新作的织金芙蓉底纹绣的红缎裙,瞧着喜气又大方,不算最张扬打眼,但也没辱没了太子妃的名头。
  快过年,裴彧也没再执着与一贯的玄色白色,明蕴之寻了件暗红的缎子,他瞧了什么也没说,径直让人为他换上。
  两人携手,去赴宴。
  太后病重,宴席办得不大,只有些皇室亲眷。明蕴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这些人瞧见他们来,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夫妻两人身上,各含意味。
  明蕴之只作不知,态度随然。
  前阵子,庄家被查出了千万两白银的贪污,欺占百姓良田可达万亩,被庄家旁支所欺侮的百姓状告得数十张状纸都写不完。庄天禄这个家主被打了板子,关进庄宅,在一切落定之前,不准踏出一步。
  这一切的源头,在于太子所受之刑。
  不傻的都看出来了,当初这对皇家父子,可真真是耍了好一招苦肉计。
  开宴后,平宣帝特意与裴彧喝了酒,父子共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