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她才不信这些,事在人为,至于歌谣,还不是人编的?
  明蕴之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面色沉了沉。
  “这些外头的传言,其实都不要紧,反正仗打完了也没人记得。要紧的是,偏偏太后娘娘在殿下回宫后,忽然病重,还摔了一跤,钦天监的意思是,此乃不吉之兆。”
  “太后老了,越老,越是怕那一个‘死’字。”
  明蕴之从她的言语中,拼凑出了当年之事。
  太后那几年,已不如从前威风了。康王妃不知娄家,但明蕴之心里明白,无论是出于防备娄家人,还是出于对自己身体的考量,太后都没理由喜欢这个孙儿。
  回宫没多久,娄皇后便带着还是二皇子的裴彧去了行宫别苑暂居。再过几年,娄家销声匿迹,娄皇后也玉陨香消。
  连带着年纪尚小的二皇子,也被人“遗忘”在行宫之中。
  “关于此事宫中都瞒得紧,不是谁想探听就能知晓的。若非王爷那日说了几句,我也不知太子殿下还在行宫住过……”康王妃数了数:“总有个五六年吧。”
  明蕴之垂眸凝神,轻轻拨弄着手指。
  想必他当初所住,便是西山行宫。
  行宫中那些陈旧的书籍,还有那做了半截未完工的风筝,原来都是有主人的。
  难怪他动作熟练。
  他后来如何回了宫,又因何下定决心,去往战场?
  沉沉的旧事压在心头,明蕴之有些喘不过气来:“所以,是因着八字?”
  “可不么?”
  康王妃应道:“是幽州牧之妻庄夫人寻来的,他们私下里称她叫‘福女’,说是八字极旺,面相也好,能压灾星。”
  “……我将此事告知你,也并无别的意思。只是,”康王妃说完,心头隐隐后悔:“总归也不算什么大事,我不信这些。我家王爷当年也年幼,肯定没做过什么,我问心无愧。就是这多少年前的童谣忽然又传唱起来,我觉得不妙,你且……”
  她也不是个能憋得住话,藏得住事的性子。
  “三弟妹。”
  明蕴之看着她的双眼,郑重道:“多谢你。”
  康王妃有些承受不住她这般认真的道谢,眼神游移一瞬,噌地站起来:“好了,我去寻琦儿了,你若是还想坐会儿便呆在这儿吧,这儿是我的地方,安静的很。”
  她又风风火火地出了去,和来时一样。
  明蕴之垂眼看着杯中浮沉的绿叶。
  “福女”么……
  是或不是都没那么重要,明蕴之想得清楚,此人能被太后送来,便是并不反对裴彧坐稳这个太子之位了。
  他这个太子,是北凉大军来势汹汹之时所封,以振军心的。
  那时军情危急,败局已定,无人能想到他会活着回来。
  偏偏他真的回来了,还带着军功,将这太子当得百姓信服,万人敬仰。
  私底下的暗涌定不会少,但明面上,他一日无过,便一日会是大周朝的皇储。无人能轻易废了他。
  或许是多年过去,太后也没了当初的心气,便送了人来,指望着克化煞气,算是认下。
  偏偏……
  裴彧将人送走了。
  她不知内情,可裴彧必然知晓,既然如此,他为何执意将周觅柔送离?
  分明留下周觅柔,才更方便行事,不打草惊蛇才对!
  ——这念头只在脑海中冒了一瞬,还未等她想完,青芜便匆匆叩门,连最后一丝稳重也没了:
  “娘娘,娘娘不好了!”
  她声音发抖,满是惊慌:“殿下出事了!”
  第41章 第 41 章 “受委屈了,怎么不说?……
  第41章
  错金螭兽香炉中, 龙脑香的气息闷闷沉沉,在殿中经久不散。
  帝王垂落的冠冕遮掩住他的面容,平宣帝端坐在龙椅之上, 听着殿中数位大臣慷慨激昂的陈词。
  几个老臣吵得激烈,平宣帝听得头疼,冷冷一拍桌木:
  “刘绩, 你来说。”
  殿中登时静了下来,各自噤声。
  钦天监监令刘绩上前几步,行至庄天禄身侧,脚步未有停顿,拱手道:
  “回禀陛下,臣昨夜观测天象,见荧惑守心,上犯前星, 冲撞紫薇,光掩太阴。此象见于夜半, 历半宿未散, 乃……”
  他话音未落, 便听一声音打断道:
  “——荧惑,天罚也,荧惑守心, 国祸将至也!”
  一老臣高呼着跪拜:“荧惑犯紫薇, 是以太后娘娘才昏迷不醒, 陛下, 此乃不祥之兆啊!”
  殿前数位老臣,泰半与从前的庄家有着干系。庄天禄微微抬首扫视周遭,心中大定:“陛下明鉴!”
  “臣近来在民间听得一童谣, 不知从何处源起,却传得广泛,臣从前不曾细想,如今想来,只怕是上天给出的警示!”
  “什么童谣?”
  平宣帝微微皱眉,问道。
  庄天禄从袖中取出备好的字条,双手奉上:“陛下请看。”
  御前太监立刻取了来,奉至平宣帝身前。平宣帝不过粗扫一眼,眉头皱得更深:“这是何意?”
  帝王隐怒,庄天禄却丝毫不惧,肥壮的身子往地上一跪,哀道:
  “数年前,太子殿下降世时,便引得天将灾异,百姓流离。是陛下与太后娘娘一番慈爱之心,上天垂怜,二十余年来,以帝王之气庇护着殿下,才少生祸端。然而殿下不但不感念陛下与太后娘娘的恩德,反倒暗自生事,渐生异心,这才使天降责罚……荧惑守心,上犯前星,乃是东宫失德才会有的星象啊!”
  他没了在姑母面前撒泼打诨的哭嚎模样,只有一颗臣子忧国忧民的赤诚之心,语气恳切,神情哀痛:
  “自年初始,山洪将歇,便又有地龙翻身,并州闹了蝗灾,秋收不得,现下快要入冬,数万百姓,究竟该如何熬过这个冬日……”
  户部尚书亦道:“庄大人所言甚是,天降异象,百姓民不聊生。天怒不止,我大周往后该如何是好啊?”
  “笑话!”
  太傅李德拂袖一唾,冷声道:“洪水常有,今年能止住,全仰赖着太子殿下主修的运河水渠,泻去了大半t洪水,保住了河岸多少百姓的性命。地龙翻身,那也是太子麾下长史安氏提前观测出异动,若非如此,还有多少百姓会伤亡于此?至于蝗灾,哪……”
  “李太傅未免太偏袒太子殿下了些!”
  一臣子驳道:“殿下若不引来天怒,这些天灾又怎会发生?”
  “请陛下,降罪太子,以平天怒!”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殿中数位臣子齐齐跪下,高声重复:“请陛下降罪太子,以平天怒!”
  李太傅怒目而视,双唇哆嗦起来:“荒唐……可笑,无稽之谈!”
  平宣帝敛眸,容色冷寒。
  半晌,他才道:“太子在何处?”
  “回殿下,太后娘娘昏迷后,太子便在慈安宫前请罪侍疾。”
  “陛下!”
  李太傅不甘心道:“陛下三思啊,太子是储君,储君乃国本,不可轻动!今日一切起因,是慈安宫病急,而太后娘娘病重多年,昏迷也不止今日一次,哪里就都成了殿下的罪过了呢?”
  “如何不是太子之过?!”
  庄天禄立马跪倒,哭着叩首道:“太后娘娘昏迷不醒,太医说,姑母是怒极攻心,情况危急,陛下方才应当也听到了,姑母的怒从何而来?”
  “李太傅与太子有过师生之谊,自然维护太子,”庄天禄继续道:“但太子是储君,储君的家事亦是国事,如今东宫子嗣空虚,储君膝下空悬,姑母心中记挂,难道还成过错了不成!太子忤逆祖母,这是不孝!”
  他话一说完,方才齐齐颂声的大臣也都各自对视,不敢再接话。
  大周重孝道,“不孝”这一指控在民间,是能逼死人的。
  庄天禄逼得太过,怕是……
  平宣帝眸色晦暗,头顶的冠冕流珠微动。
  “况且,民间童谣四起,人心惶惶。若就这样置之不理,长久下去民心大乱,国本动摇啊陛下!”
  庄天禄:“请陛下降罪太子,以平民怨。”
  天怒、不孝、民心浮动。
  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结果。
  李太傅气得双眼发直,不过片刻,两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平宣帝大手一挥,命人将他带下去请了太医,他沉吟半晌,沉声道:“召太子过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裴彧便被御前太监引着,进了养心殿。
  他腰背挺直,面容疏淡,穿着件玄色镶银线云纹锦袍,气度斐然。
  御前太监有意卖他个好,提前隐晦地提了提养心殿中发生之事,他亦面不改色,不带丝毫慌乱。
  “儿臣,拜见父皇。”
  他声音平静,音色疏朗,耳边的那道疤痕在明晃晃的日光下,照射得更加明晰。
  “你是太子,肩负着大周的未来,朕本不愿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