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出来围猎,手上没多少正忙的事,裴彧看了看天色,道:“取猎装来。”
  徐公公乐道:“哎!奴才这就去。”
  两刻钟后,青芜端着牛乳进来,道:“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明蕴之掀了掀眼帘,没什么反应。
  姚玉珠还在唉声叹气:“我好可怜呀,夫君入了魔似的一心求学,我做妻子的也不好劝他不要上进。好阿姐,陪陪我嘛……”
  明蕴之看她模样可爱,无奈刮刮她的脸:“我骑术不精,上了马能走便已是万幸,不能陪你跑马尽兴,甚至还需你费心看顾我,这怎么好?”
  裴彧过来之时,正好听见此句。
  他许久不曾听到她用这样轻快的语气说话了。
  “无妨,”裴彧开口道:“你若愿意,自不会让你摔了。”
  明蕴之转过头,瞧见了他那一身不算张扬,却仍能勾勒出矫健身姿的银白猎装。
  劲窄的腰间,挂着不记得多久以前送过他的香囊,颜色已经稍显黯淡,也没了香气。
  极不搭的一套。
  明蕴之收回目光,没有回话。
  姚玉珠没体察到那些眼神官司,连连点头道:“二哥说得是!挑一匹温顺的小马驹,咱们在林中慢慢走,吹吹风也好。”
  裴彧静静看向妻子,等她的答复。
  原本因为梦境而无序的心跳,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奇迹般地恢复了平静。
  分明在此前,他还觉得她格外让人心乱。
  觉察到男人的视线,明蕴之轻轻避开:“妾身不擅此项,怕是会惹人笑话。”
  她也不会射艺,没亲手射过猎物,说她妇人之仁也好,说她伪善也罢,她不乐意瞧见太多血腥。若当着她的面射杀猎物,她怕是会心软。
  明蕴之知晓这样的性子会让人扫兴,是以就算没有前几日的事,她应当也不会同去。
  “去吧。”
  裴彧沉声开口。
  “且看谁敢笑话孤的太子妃。”
  姚玉珠附和:“就是,还有我呢!”
  明蕴之默了默,看着玉珠期待的眼神,到底还是应了。
  青芜翻出早先准备好的猎装,为她穿戴齐整。墨发高高挽起,以简单的素钗固定,为着行动方便,耳坠子也都取了下来,圆润小巧的耳垂连接着修长的脖颈,越发显得人利落大方。
  她走出营帐,太过于明亮的光线一瞬间落在她的脸颊,阳光的暖意扑面而来。
  “过来。”
  那道沉冽的声音少有地明润了些许,减淡了音色中的威严:“能上马么?”
  明蕴之走到男人身前,看着他面前那匹小马。
  对比他骑着的高头大马,这匹小马显得有些呆,但好在的确温顺,见她靠近,也只是轻轻甩了甩尾巴。
  明蕴之伸手,在裴彧的注视下摸了摸小马的脑袋,尝试着牵住缰绳。
  上一回骑马,是什么时候来着……该先控制住它,还是先……
  “慢一些。”
  就在她打算一鼓作气,蹬上马镫的时候,一双宽阔温厚的大手伸了过来,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她的腰肢。
  怔愣的瞬间,她已被那双手半推半提地送了上去,稳稳坐在了马鞍上。
  “殿下……”
  她反应过来,乌黑水润的眼抬了抬,似是意外。
  “阿姐快些来!”
  姚玉珠吆喝着,打断了一瞬间的凝望,她已经欢欢喜喜地坐在了马上,趾高气扬地握着马鞭:“有我护卫着,大胆走便是。”
  明蕴之淡淡笑开:“好呀。”
  侍卫牵着她的马,准备出发,谁知太子殿下身边的徐公公重重地咳一声,手边的拂尘不动声色地碰了碰他的胳膊。
  侍卫:“……”
  明蕴之眼睁睁看着侍卫交出了手中的缰绳,身侧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接过,无比自然。
  裴彧上马,淡声道:“齐王妃已经去了,侍卫速度太慢。”
  明蕴之慢慢“哦”了一声,双手紧紧抓住,身子不由自主地朝那一侧靠近了些许。
  小马也知晓控制着自己的缰绳在谁手上,挨近了那头大马。
  距离一近,那从最开始就若隐若现的疏离无形之中浅淡了许多。明蕴之不曾看他,专心盯着眼前的路。
  “可坐稳了?”
  裴彧侧目看她。
  得到明蕴之肯定的答复后,他才驱动着马匹,跟着姚玉珠的方向,往林中去。
  西山围场很大,划分了不少区域。有专供贵人们射猎些小玩意儿的,也有通往山林,一些野生猛兽的。除此之外,也有足够大的一片林子是供他们跑马散步,寻些野趣的。
  明蕴之没往这边来过,陌生得很,缰绳又牵在另一人手中,未免有些紧张。
  裴彧行进的速度不快,明蕴之很快就适应了小马前进的节奏,原本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她这会儿才感受到秋日爽朗的微风,送来林间微微的泥土香气。融融的日光落在身上,比在帐中穿着几件锦裘都要暖和。
  只是这速度……
  是不是太慢了些?
  明蕴之偏过头,目光轻轻落在男人握住缰绳的手上。
  方才不是嫌弃侍卫太慢,所以才亲自上阵的么?
  她移开视线,不去想那因为上过战场而留下些刀枪痕迹的手,那双手曾有力地钳制住她的腕,也曾抚过她战栗的身躯,甚至在事后,也会拭去她眼角的泪与薄汗。
  分明只是握住缰绳,但那手背上淡淡的、隆起的青筋却好像让她再一次回到了从前无数个夜里,掌控着她。
  她的身体,和她的思绪。
  明蕴之抛开那些奇怪的想法,平静着声音:“殿下,妾身可以自己来。”
  她只是许久未骑,不是一直需要人护卫牵引着。裴彧在她身侧,总让她觉得不适应。
  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有些太过……亲近。
  好像他们也是什么恩爱夫妻一般,这种想法只要从脑海中冒出一瞬,就会被明蕴之再一次狠狠否决。
  哪有夫妻做成他们这般模样。
  明蕴之拉了拉缰绳,轻轻动了动。
  裴彧略松开了些。
  他看着妻子眼中的淡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片刻过后,指尖到底还是松了开:“好。”
  明蕴之应了一声,稍稍加了些力,追赶着前方姚玉珠小小的影子。
  她往前去,不曾回头,裴彧的身影很快也被她甩在了身后。他的马蹄声也渐渐小了,明蕴之深吸了口气,终于放缓了速度。
  女子的身影离开得决绝,极不愿与他一处似的。裴彧眸色微顿,看向身侧的草木葱郁处。
  林中,传来了三长一短的几声鸟鸣。
  他指尖点了点马鞍,最后看了一眼明蕴之离去的方向,确认她身旁有着护卫随行,这才调转了马头,往声音来处去了。
  骏马在林中愈行愈静,马是敏感的动物,几乎能感受到周遭越发隐秘的敌意。
  密林之中,空寂无人。
  “咻”地一声破空声响,裴彧侧身,短镖紧贴着身子扎入身后的树干上。
  “慢了。”
  一道低哑的男声缓缓响起:“你的心不静。”
  裴彧控住缰绳,下马,随手抽出t那短镖。
  他垂眼取下上面绑着的字条,扫过一眼,取出火折子点燃。小小的字条被烧成飞灰,消失无踪。
  “你不该来的。”
  裴彧不理会他的评价,淡声道。
  “西山围场……多少年没来过了。”
  那男人穿着巡卫的衣裳,健壮高大,一身腱子肉被铠甲紧紧包裹着,有些紧绷。
  他声音嘶哑,像是被刻意毁坏过似的,看不清面貌,半靠在树边,语气怀念。
  男人抚了抚腰间的长刀:“听闻你的太子妃,前些日子被山匪伤了?”
  他那时不在京城,待回京后,消息早已被压下。
  “嗯。”
  男人按住长刀,嘶哑的声音仿若老旧的风箱,“你自小稳重,有自己的主意,这是好事。”
  “……但这一次,太过冒进。”
  男人掩在头盔下的面容轻抬几分,那张疤痕遍布的脸颊显露出来:“事关青州军火,他们都还有用。”
  “那些山匪最是狡诈,你若来硬的,只会被疯狗缠上!”
  裴彧眸光冷冽:“他们该死。”
  男人看着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还有那隐匿在猎装之下,泄出几分的肃然杀气。
  “未尽其用便赶尽杀绝,不是你的作风。阿彧,你变了。”
  裴彧淡淡抬眼,不曾辩解。
  男人看着他,当年那个弱小无助的孩童,早已独当一面,有了自己的手段。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心机谋算,不在当年的先帝之下。
  他自来求稳,偏生在此事上改了作风。
  男人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转若明悟:“太子妃。”
  “你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