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方才便见他牵着那女子的马,二人并辔前行,虽不甚亲近,却也足以证明某些不曾言说的东西。
  裴彧蹙眉,唇畔冷了下来。
  “不过是给她应有的体面与尊荣。”
  他有些厌烦地开口:“舅舅何必多想。”
  男人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最好如此。阿彧,你该知晓你要做什么,耽于情爱,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该娶的,本就不该是明氏女。”男人握住刀柄:“别忘了你当年说过什么。”
  裴彧转身,指尖夹过短镖,投扔回去。
  “我自有分寸。”
  “……分寸。”
  男人的声音骤然苍老了几分,“你娘当年,也同我说过这句话。”
  少女拉着他的衣袖,红着脸,低头嗫嚅着:“阿兄,我自有分寸,我知晓的。”
  那年她青春年少,他亦风华正茂,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几声,狂放道:“阿妹有了心上人,让为兄去瞧瞧,究竟是怎样的英豪!”
  裴彧顿首:“我与阿娘不同。”
  阿娘貌美却又心善,爱上一个老谋深算的帝王,悲剧几乎在她见到那男人的第一面便已注定。
  而他不同。
  “你娘到死,都还在念着那个男人,”男人握紧了拳,声音发涩:“阿彧,莫要忘了娄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的血海深仇!同样的错,不得再犯第二回了。”
  “舅舅该回去了。”
  裴彧上马,牵动缰绳。
  “我与她,不会走上同样的路。”
  第26章 第 26 章 她厌恶他。(有修改)……
  第二十六章
  另一边, 姚玉珠跑出了一身汗,下了马,坐在树荫下歇息。
  明蕴之递来让人早就备好的清水、牛乳与葡萄, 好些东西铺开在地上,很有几分滋味。
  姚玉珠连声赞她体贴,累出的焦渴一扫而空, 盘坐在干净的毯子上,舒服地叹了一声。
  她靠在树干上,闭上双眼:“我幼时就爱晒太阳,晒得舒服了,就这么靠着睡觉。”
  明蕴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也觉得畅快。
  她很久没有这样动过了,竟也不觉得累,全身上下都兴奋起来了似的, 满身的沉郁仿佛随着汗一道散去,脑中也不再想着一些是非纷扰, 分外安宁。
  明蕴之喝了口水, 轻轻舒了口气。
  她也靠坐在树下, 随手拨弄着精巧的马鞭,发出低低的细微声响。
  姚玉珠好像已经睡着了。
  明蕴之更放低了声音,此刻时辰尚早, 让姚玉珠先歇息会儿再返程也不迟, 她停下动作, 声音却未停。
  指尖停顿在半空。
  窸窸窣窣的声响, 颇有几分熟悉。
  明蕴之看向足边不远处,淡青色的小蛇正慢慢往此处爬来。
  发现她的视线,也只是吐了吐蛇信, 盘绕在她的足下。
  明蕴之不大敢动。
  她认出这是小青,很难不让她印象深刻的一条蛇。应当没有什么敌意,凑在她的足边,甚至不曾靠近她。
  但毕竟是蛇。再小,也有着一口尖牙,谁知晓它有毒无毒,话本中不是都写着——越漂亮的事物越危险么?
  哪怕她其实不觉得一条蛇……漂亮。
  明蕴之僵了僵,将脚一点点挪回去。
  小青又凑上来,这一次靠得更近,吐了吐蛇信,像是想爬到她的腿上。
  明蕴之:“……!”
  她站起身,朝后躲了躲。
  小青没有再靠近了。
  仿佛是知晓她的不喜,小青在原地盘旋了一会儿,转头往更深的林中去。
  明蕴之刚松口气,就见小青转过头来,嘶嘶几声,又往前去。
  她脚步微动。
  这是……让她跟上的意思?
  她那日在綦舒的手上看见小青时,就发现这蛇似乎很通人性,能懂綦舒的意思,也能发现她的害怕。
  明蕴之看了看睡得正熟的姚玉珠。
  她点了几个护卫,跟在自己身后,悄声跟上。
  见她跟上,小青爬得更快了些,每每前进一段,便回来再等一等她。明蕴之渐渐也放下了戒心,往前去。
  越往前去,越能听得一阵水声。
  是围绕着西山围场的那条河,此处是下游,可通往山下。
  明蕴之看向小青最后指引的方向。
  一个纤瘦的女子身着单衣,坐在溪边,没什么姿态地掬水。她甚至不曾束发,长长的头发蜿蜒在身后,半盖住身形。
  “转过去。”
  明蕴之吩咐护卫。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她知晓那是綦舒——与那日如出一辙地随性与慵懒,此刻更胜一筹——她甚至褪了鞋袜,将足放入水中玩耍着。
  此处的确少有人迹,可围场人那么多,难保无人想来此躲清闲。譬如她,不就是被小青引来的么?
  綦舒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哪怕听见了脚步声,也不曾遮掩什么。
  小青朝钻入她的衣袖,没了踪影。
  她侧过头,远远看向来人。
  腕间那串佛珠发出几声轻响,她看向明蕴之,那双黑如墨色,稍显寡淡的眼眸显出些笑意来。
  耀眼的日光落在雪色的肌肤上,明蕴之微微有些眩晕。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綦舒的脖颈间,有着几道鲜红的印迹。
  像是吻痕。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明蕴之仓促移开眼,指尖颤了一瞬,不知该如何反应。
  溪水流动,便是在秋日中,也格外富有生机。
  綦舒略理了理衣衫,整理出一副总算能见人的样子,双足湿淋淋地从水中出来,踩在石头上,留下两道足印。
  “太子妃。”
  她语调很轻,有几分空灵,像是刚化作人形的精怪笨拙地学着开口。
  明蕴之应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再度落在她的肩头。她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
  她原本以为她会很在意的,可最初一瞬瞧见的惊讶过后,竟并无什么特殊的想法。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明蕴之心底轻嘲。
  她好像真的,已经不在乎裴彧了。
  裴彧此人在她心里,能生出的波澜已经太小太小,小到像是一滴水滴入宽广的湖面,顶多泛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他喜欢谁,厌恶谁,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只要不影响到她的生活。
  她语调轻松,像是闲谈:“綦娘子一人在此?”
  綦舒发觉她的目光,不甚在意地笑笑,拢了拢长发,将其披在肩头。
  “这里安静,”她眉眼干净,清泠泠道:“我喜欢这里。”
  明蕴之看了看她的裙摆,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有些虚弱似的。她道:“綦娘子衣衫单薄,不若我让人取些衣裳来,你我一道回营?”
  “多谢太子妃好意。”
  綦舒笑得露出几颗白齿:“不过……我名声不大好,与娘娘同路,怕是会拖累娘娘名声。”
  从那日以后,明蕴之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几次綦舒的事。
  大多出自姚玉珠——她对那些山匪要抓綦舒而连累她们而分外气恼,从此便心生怨气,说了不少从前之事。
  说什么,幼年相见便知晓綦舒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具体事件在于从不将人放在眼中,自小没受过气的姚玉珠少有不被人捧着的时候t,自然印象深刻。
  还有一些生病以后的事:綦舒年岁不小,有郎君听闻她相貌美丽而上门求娶,只不过因着身弱,那郎君态度便轻慢起来。
  不过几日,大放厥词的那位郎君便莫名其妙地病倒,而与他一道谈天说地的狐朋狗友,也不知为何对此事讳莫如深。
  姚玉珠愤愤道:“不知她这是什么来头,还是背后有什么咱们不知晓的靠山,如此张狂?”她已然将那郎君病倒的原因归结在綦舒头上,并道:“还惹上了那样凶狠的山匪……天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明蕴之对此将信将疑,虽则綦舒身边有那条奇怪的小蛇,人也不似寻常闺阁娘子般文雅,但她直觉此人不坏。
  只是提及靠山……明蕴之脑中总能想到裴彧那张冷冷清清的面容。
  落水以后,所有人与她的解释都只是山匪潜伏入京,意图劫持贵人谋取钱财,一个字也不曾提到綦舒。
  他到底是护着她的。
  明蕴之笑了笑,
  “綦娘子在乎那些虚名?”
  明蕴之道:“我瞧着不像。”
  綦舒弯了眼睫,袖中的小青探出头来,还未回话,便听不远处传来响动。
  “什么人!”
  侍卫警惕拔出刀剑,看向来者。
  听到声音,明蕴之转过身来,瞧见了綦莫,綦舒的义兄。
  她与綦莫有着一面之缘,此刻男人仍旧是初见那般的装束,朴素到有些过分。深邃眉眼略略抬起,望向她的瞬间,目光闪了闪。
  “放他过来。”
  明蕴之说完,那些侍卫放下武器,让开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