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右手伤得本就比左手重,她皱眉凝视片刻,仍旧是抬手便痛,只好重新上药包扎。
  青芜怕她再碰伤,包了厚厚几层,几乎给手包得圆滚滚,明蕴之连声道:“好了好了,再包下去,怕是连筷子都拿不了。”
  “拿不了筷子,奴婢喂娘娘吃。”
  青芜将绷带包扎得紧紧的,道:“娘娘体谅别人,也多关心关心自个儿吧。娘娘前几日分明说得好好的,要过好自己的日子,瞧这模样,哪里好啦?”
  明蕴之无奈摇头:“教训我真是一套又一套,说不过你。”
  青竹此时进来,端着齐王妃送来的炙肉,道:“娘娘,奴婢去问过了,没人送来东西。”
  “或许是人多,送错地方了也未可知。”
  青芜道。
  昨日沈怀璋说送过东西来,明蕴之原以为是侍女忙乱着未曾送来,派人去问,得了这么个结果。
  “罢了,”明蕴之轻叹一声:“好在他说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想到沈怀璋,明蕴之思量片刻,道:“去问问沈大人的寝帐在何处?替我带个信去。”
  为着周觅柔之事,她准备写信给当年在书院一道读书时结识的友人,此人并未成婚,而是回了幽州家乡成立了女学,学着她外祖母那般,教女子读书明理。
  此人恰是沈怀璋的远亲,几人曾一道玩耍过。只是多年未见,偶尔联系也只是书信往来,明蕴之想了想,还是准备请沈怀璋从中相帮。
  她刚坐在桌前,想起自己被包裹得握不了笔的手,苦笑道:“青芜!”
  青芜理直气壮:“娘娘的手早日好,比什么都重要!”
  “成,”明蕴之没了法子,对青竹道:“那去瞧瞧沈大人今日在做什么,若是无事,请他前来一叙。”
  青竹应声去了。
  “等等。”
  明蕴之叫住她,叮嘱道:“此事牵扯甚广,莫要为外人知。若有人问起,便说是请沈大人来,问问外祖父的身子。”
  周觅柔的父亲若真是被冤,背后定少不了太后的手笔,庄家不是能轻易得罪的,她也不想打草惊蛇。
  -
  林中。
  裴彧射下一只大雁,随行的护卫上前拾起,送了过来。
  齐王拊掌:“二哥好箭法!”
  裴彧淡淡看了那雁一眼,收回了目光。
  “方才你分明能中,为何让孤?”
  齐王射艺是他亲手教的,虽算不上箭无虚发,但不可能连着三箭都射偏。
  他连发几箭,次次落空,而后装作苦恼的模样,道:“二哥你瞧这雁,怎么飞得这么快?”
  秋猎中的猎物有不少都是驯养过后,专程放出来给贵人们闹着玩的。已是秋日,不曾南归而是盘旋在林子上空的雁,更是其中之典型。
  他亲眼见着那雁慢悠悠地飞,如何不明白齐王的心思,稍一搭弓,便将那雁射落了下来。
  “谈何‘让’字啊!”
  齐王语气夸张:“分明是二哥射艺更精进了才是。”
  裴彧不理会他的造作,轻夹马腹,骏马在林中慢步。
  齐王赶紧跟上,旁敲侧击:“雁可是忠贞之鸟,不若将其送去给二嫂,做个羽扇什么的……”
  裴彧一言不发。
  “……二哥!”
  齐王见自己都说成这样了,二哥还是这样冷冷淡淡,不由得心急起来:
  “二哥还是不打算回去么?”
  “回何处去?”裴彧音色淡漠,不带一丝感情。
  “自然是二嫂帐中!”齐王道:“好歹是出来围猎,难得远行,二嫂独自一人在帐中多孤单啊。”
  “孤单的只怕另有其人。”
  裴彧说完,抬手,箭羽瞄准了远处一只悠哉吃草的野兔。
  一连两日,裴彧都不曾踏入明蕴之帐中一步。
  两人之间全然冷了下来,这是他们成婚三年来,第一次这样沉默的冷待。
  明蕴之没有遣人送过他任何东西,甚至对他的事也不过问一句。她自顾自闭门思她的过,便也真的甩开了手,什么也不管。
  这样冷着,反倒让裴彧的心静了几分。那种看到她便控制不住的心悸感总算消散,那些从前的他绝不会有的想法,也终于少了许多。
  ……就连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也没再来过。
  他至今不知,那些梦来得是何缘由。
  他不信命,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感觉,可那碎裂的玉佩,仿佛成为了某种不详的凭证。然而这种凭证来得吝啬,稍一细想,无数纷杂的画面又涌入脑中,全然填满了整个大脑,头痛欲裂。
  只要不去想——
  裴彧凝神,弓弦拉满,羽箭蓄势待发。
  视野中,那只兔子圆润肥胖,压根没有一点被盯上了的警觉,在草地里惬意地享用着尚绿的草叶。
  耳朵一颤一颤,短小的尾巴也随之颤动。
  那只挽弓的手便又放了下来。
  慢悠悠啃草的样子,倒是和某人有点像。
  从前吃着她不大爱吃的东西时,便是这么慢吞吞地,动着腮帮子,不仔细看,甚至都发觉不了她在动。
  后来换了厨子,胃口倒是好些了,勉强能看。
  裴彧目光沉了沉。
  落水以后,那张根本没长起来的脸颊又瘦了下去,瞧着不像兔子了,像要被啃掉的、可怜的草。
  齐王不知他为何放下了弓,自顾自道:“玉珠是和我念叨了几次,但是二哥,到底发生了何事,一定要二嫂禁足啊。”
  裴彧握紧了缰绳。
  “孤何时说过要禁足她?”
  她自己气性大,话没说几句就掀了帘回去,自请禁足,他可曾说过什么?
  入了夜,还帮着人爬他的榻。
  到了现在,还要倒打一耙,让人以为是他的令。
  男人唇色抿得发白,面若凛霜。
  齐王不明所以:“没禁足,二嫂为何不出……哎,这只兔子二哥要吗,不要的话我来……玉珠想要好几日了。”
  他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从箭桶中抽出一支,刚搭上去,便听人道:“慢着。”
  裴彧点了点缰绳,吩咐夏松:“捉来。”
  “不准伤到。”
  齐王脑袋瓜一转,当即道:“肥美可爱的兔子,二嫂肯定喜欢,二哥,要不咱们现在就送过去?”
  二嫂一高兴,说不定就愿意和玉珠玩投壶了。玉珠一高兴,说不定今晚就不会把他赶下榻了——
  他不等裴彧拒绝,身子一个前倾,抓住缰绳,不让他再继续向前。
  裴彧看着那只被捉来,被人抱在怀中,惊恐到有些呆滞的兔子。
  皮毛带着些灰,夹杂着几根白,实在算不上是品相好。但……
  勉强能看。
  他打马转向,折返。
  此时日头正好,大多世家子弟都去了林间,一些未出阁的娘子则聚于一处吃茶聊天,营中稍显空荡。
  齐王念念叨叨:“二哥,莫要嫌我与玉珠烦。玉珠瞧着热闹,其实没几个朋友,她眼光高,又实心眼,是当真觉得二嫂……”
  他一路絮叨,忽地顿住了脚步。
  “那是谁?”
  齐王睁大双眼:“好像从未见过,是二嫂的族亲么?”
  倒是听闻京中有几位明家族亲。
  女子一袭淡绿色的长衫,站在帐前,纤纤素手略微抬起,遮住有些刺眼的日光。她侧着脸,含笑说着什么。
  身前的郎君侧了侧身,高大的身影将那窈窕身姿遮盖住。
  待她说完,点了点头,温声回应了几句。
  那郎君瞧着二十出头,一副恣意却又不显张狂的模样。靛蓝t色的衣袍瞧着格外爽朗,发间玉冠温润,一瞧便知身份不低。
  裴彧站住脚步,看向那处。
  又一次瞧见她对旁人这样亲近,还是同一个人。
  营帐前的二人不知此处有眼,女子笑盈盈地说着,她甚至还瞧了瞧大好的天色,像是在说什么趣事。
  那情态,与从前的她在他面前,一模一样。
  有什么话,要说这么久?
  裴彧冷声开口:“徐泉。”
  徐公公心道糟了,头疼道:“殿下有何吩咐?”
  “没记错的话,此处是东宫居所。”
  裴彧轻垂眼睫,声音寒得像是滴下水,便能立马成冰:“无关之人,竟能来去自如?”
  “是……娘娘关心柏老,此人恰为柏老的学生,前阵子还回过益州。”
  裴彧自然知晓。从那日见过二人言笑晏晏之后,他便将沈怀璋查了个彻底。
  青梅竹马不是虚言,是当真自小相识。一别数年,倒半点不显生疏。
  也难为她记得那些十岁前的小事,还能叙旧。
  徐公公最怕他这副阴着脸的模样,忙道:“柏老年岁大了,娘娘格外关切也是有的。这几日沈……无关之人来此,也不过略说几句话便——”
  “几日?”
  裴彧侧首:“你是说,孤不在的这几日,他都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