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徐公公看了看那张如覆霜雪的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夕阳的余晖落在水面,为二人镀上了一层遥远的金色。
  略有粗砺的指腹沉沉按压着玉扳指,像要将其碾碎。
  流水之畔,身形窈窕的女子出了些薄汗,脸颊微红,远远能瞧见一些恼意,又极快消散,低头化作一抹浅笑。
  二人相对而视,仿佛有许多说不尽的话。
  不知过去多久,她笑意嫣然,似是提议道一同返程。
  许久未曾在他面前展露过片刻晶莹的眼眸,在不知听说了什么的时候侧头一笑,似春风拂面,淡化了冬日里的雾气。
  裴彧凝视着她的眉眼。
  那是如今的他,在梦中才会见到的模样。
  秋风卷落了几片落叶,簌簌的落叶声里,明艳娇俏的女子似有所感,远远看向此处。
  那轻柔翩然的笑意,在瞥见他的一霎,消失得荡然无存。
  第23章 第 23 章 一次又一次脱离了控制的……
  第二十三章
  风烟俱净。
  清风抚动着耳畔的发丝, 送来了几分草木香气,带着潮潮的泥土气息,格外好闻。
  “第一次见娘娘时, 和今日差不多。”
  沈怀璋一收折扇,似慨叹般开口。
  明蕴之愣了愣,瞧见他看向自己的面颊, 慢慢反应过来。
  她碰了碰眼角,低头笑道:“好像是呀。”
  明蕴之认识他的时候,刚到外祖家不久,跟在外祖母身侧,不大放得开。
  听闻她出生时,便有方士瞧了她的面相,叹她亲缘浅薄。
  明蕴之知晓此事后,坐在院中的秋千上一个人荡了许久。
  仔细想想, 好像没说错什么。她上有差了几岁,称不上亲厚的长兄, 下有孕中艰难, 柏氏求神拜佛才堪堪保住、疼得跟命根子似的的小妹。明家上下待她决计算不上差, 但比起兄长和妹妹,总是差着些什么。
  一直养到四岁,她都安安静静, 没开口说过几句话。
  柏夫人急了, 托了母家四处寻访高人, 外祖母不信邪, 定要亲自来看。
  过去多年,明蕴之却仍记得那日的光景。外祖母亲自登门,父亲推了兄长出来耍了一番功夫, 柏夫人抱着含之,让她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地叫着外祖母。
  她独自坐在席面上,乖乖巧巧地用膳。
  外祖母叫停了那一番热闹,唤她起来回话。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她站起身的时候竟摔了一跤。
  堂中登时大乱,含之被吓得哭了起来,柏氏赶忙拍着她的背哄着,父亲不耐地皱了皱眉,似是嫌她失了体统。
  至于兄长,见她出了丑,笑得仰倒,一口一个“呆子”。
  明蕴之忍着没哭,自个儿撑着站起,还没开口,就被外祖母一把抱住。
  她还记得外祖母的怀抱有多温暖。
  “好好的女儿家,你们不养,老婆子我来养!”外祖母气得发抖:“蕴娘今日便随我回柳园,你们谁也别拦着!”
  明蕴之把脑袋埋在外祖母的肩膀上,小手紧紧环着她的脖颈,只怕她一个不留神,外祖母就自己回去了。
  或许是因为极度害怕,一路上,她的话更少了。任由外祖母怎么劝,她也不开口。
  她怕她一开口,说不出外祖母爱听的话,就又要被送回去。
  所幸外祖母并未把她扔回去。
  柳园很大,连接着书院的后山。她随着外祖母去给外祖送饭时,书院中的学子正在上课。外祖母被上山求学的娘子们缠住问了问题,她便坐在后院的溪流边吃糕点。
  她乖乖地,外祖母让她不要乱跑,她就静静坐在大石头上,一动不动。
  直到听到一阵噗通的水声。
  有什么东西哗啦啦从水里钻出来,上了岸。
  “喂,你是哪家的娘子?这么小就被送上山读书啊,怎么比小爷我还惨。”
  明蕴之被吓到,转头呆呆地看向声音的来处。手上捏着的糕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指尖一用力,糕饼的碎渣掉到襦裙上,她又慌了神。
  弄脏了裙子,又要给人添乱了。
  她手忙脚乱地擦着裙摆,不理会那个刚从水里冒出来的小郎君。
  那小郎君不知从哪儿鬼混回来,身上还带着些淤泥,见她干干净净,沾了一点碎屑都急着要擦,以为她嫌弃自个儿,“啧”了一声,蹲下身洗脸。
  直到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点儿,他才又凑过来:“你叫什么?也是来求学的?会写字了吗,能握得住笔吗?”
  他一股脑问了好多问题,明蕴之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不是来求学的,但她会握笔,也会写一些字。
  见她只点头摇头,不说话,那郎君龇牙咧嘴了一阵,支吾道:
  “……你是哑巴吗?”
  明蕴之涨红了脸。
  她咬了咬唇,手上糕点的碎屑黏糊糊的,让她整个人都发烫起来。
  她又摇头。
  “那就好,”小郎君松了口气,又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不脏了啊。不会是呆子吧?”
  这话一出,明蕴之眼眶迅速包满了泪。
  “……你你你别哭啊,哎!”
  穿着桃红襦裙的小娘子捏紧了手心,将手中的半块糕点狠狠扔了过去。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吐出了近日来的第一句话。
  “我,我不是呆子!”
  她不是呆子,她是外祖母口中的乖宝、好囡囡、天底下最聪慧的小女娘……她才不要再当呆子!
  “我就随口说说,你急什么啊?”
  “求求你,求你别哭了成不成?”
  小郎君急得一头汗,直到瞧见院长夫人闻声匆忙赶来,连忙摆手:“夫人,我没……不是我惹的……啊啊是我的错,夫人罚我吧。”
  外祖母将她搂在怀里,见她哭得嚎啕,终于拍着她的背,笑了出来。
  她道:“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啰!”
  明蕴之抽抽搭搭,靠在外祖母怀中,泪眼朦胧地对上那双黑亮的眼。
  她哭够了,又见他一身湿淋淋的,身上的泥点子还未洗净,整个人凌乱得不成样子,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出来。
  “像……”
  “像泥猴。”
  她说完觉得不妥,又将脑袋深深埋进去。
  倒是那泥猴本人挠头笑了,爽朗道:“泥猴也好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别哭就成了。”
  她十岁离开柳园,回到明家。离开的时候,沈怀璋正回乡祭祖,连个招呼都没打,便一别数年。
  时过境迁。
  想起往事,明蕴之心中有点糗,讪讪道:“你还记得。”
  “自是记得。”
  沈怀璋轻轻笑了笑,如叹息般:
  “娘娘变了许多。”
  明蕴之微怔。
  在她眼里,沈怀璋好像什么都没变,还是当初那副恣意潇洒的模样。一看到他站在面前,脑中就浮现出童年在柳园,在书院里的生活。
  好像从未分离过似的,最初的一阵陌生褪去,随之而来的是久违的熟悉,时间无法造就任何隔阂。
  可他说得没错,她变了。
  明蕴之笑意有些黯然:“过去那么久了,人都是会变的。”
  “是吗。”
  沈怀璋不知听没听进去,面上的笑极为浅淡。
  他见过她从一个怯生生的闷葫芦变成活泼娘子的过程,现今的她这样沉默,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更不提前阵子那场轰动朝野,却莫名没了下文的刺杀。
  沈怀璋眸光轻落,扫过包裹着绷带,因为碰过水而微微沾湿的手。
  他没再追问,转而说了几件趣事,又道:
  “年初从益州来京的时候,见过柏老与夫人。娘娘放心,二位身子都康健,柏老t还有力气骂新收的学生。”
  “那便好。”
  明蕴之抬眼,感激他的不刨根究底,为她留了几分体面,扬唇道:
  “看外祖母的信也是如此说。不过到底年纪大了,不能像从前那样,追着什么泥猴皮猴的满山跑。”
  两人相视一笑。
  沈怀璋:“昨日送来的东西,娘娘可收到了?”
  明蕴之没有印象,转头看向青芜。青芜想了想,道:
  “估计是昨儿个忙乱,转交的宫女一时忘了,奴婢回去便问问。”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若寻不着便罢了。”
  微风掠过耳畔,眼前是玉骨青山。明蕴之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沈大人许久不在,同僚们怕是都急了。”
  “闲人一个,何人会寻?”
  二人一道说笑着回营,并肩而行。
  明蕴之轻瞥一眼晚风拂过的方向,不知为何,瞧见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他在此处做什么?
  男人轻装简行,一袭玄衣将身形勾勒得格外挺拔,却不像是要去围猎的样子,怕是连林子都没进。
  眼神落在那张微寒的面颊上,又淡淡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