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鸿滇王这才慢慢转过身,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眼神中透露着愧疚和无奈,目光在老族长身上来回打量:“刚刚探马来报,褚国北境驻军正在集结,人数...怕是比我们预计的多了一倍不止。”
  “你什么意思?!”燮硰族长质问道,“当初本王答应与你联手的条件就是屠了何廷雨那个小娘们儿,”他加重了语气,“你现在是怕了?嗯?!”
  “族长息怒,本王这不是在想办法吗,只是眼下形势有变,咱们也得从长计议...”鸿滇王脸上堆满为难的神色,演技堪称炉火纯青,“本王已在调集更多兵力备战,绝无退缩之意,只是...”
  他重重叹了口气,“只是商路那边渥丹盯得紧,保不齐他们会暗中使绊子,不得不防啊。”
  他手指摩挲着玉扳指,“所以能抽调的人手...确实比预期少了些。”
  “你究竟想说什么?”燮硰族长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鸿滇王向前迈了一步,压低声音道:“若燮硰族能在商路一事上支持本王,本王便能腾出手来专心对付褚国。”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老族长,“届时可用之兵,自然就充裕了。”
  老族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他粗糙的手指叩了叩着刀柄,“行啊,左右我燮硰族也吃不上那块肉,我燮硰可以支持鸿滇,不过...”
  他竖起两根手指,“两个条件。”
  鸿滇王立刻会意,脸上堆起小人得志的笑容:“族长放心。”他拍着胸脯保证,“有我鸿滇一口肉,就少不了燮硰一口汤。”
  说着,他还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至于何廷雨...她必死无疑。”
  帐外的风突然大了,将两人的低语彻底掩去,老族长盯着鸿滇王看了许久,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成交。”
  任久言和萧凌恒刚踏进营门,一名侍卫就匆匆迎上来:“将军,年大将军让您一回来就去见他。”
  萧凌恒眉头微皱,转头对任久言道:“你先回去歇着,我去跟师父禀报古娅的事。”
  他看了眼侍卫,“师父现在在哪儿?”
  “在中军帐。”侍卫答道,“封统帅和陈都护也在。”
  任久言点点头,目送萧凌恒跟着侍卫离开。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夜风渐起,吹得火把忽明忽暗,任久言掀开帐帘时,述律然正对着沙盘出神,听到动静才抬起头,那双蓝眼睛在烛光下格外明亮:“任大人,”他立刻起身迎上前,“你回来了。”
  “述律大人这么晚了还在研究地形,”任久言瞟了一眼沙盘,目光在南北隘口上的小旗上稍作停顿,“当真是辛苦。”
  述律然笑笑,伸手引导着对方,“坐下聊。”
  任久言目光在帐中环顾一圈,夜风卷着沙粒拍打在帐篷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随后他缓缓在矮几前坐下,接过述律然递来的热茶。
  述律然往炭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噼啪炸开,“听说鸿滇又增兵了。”
  任久言捧着茶盏暖手:“暂时僵持着。”他看了眼沙盘,“这仗怕是更难打了,不过赛罕族也答允了增派人手,日后何将军也会带兵上前线。”
  述律然轻笑一声,银制耳环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阿术尔族长还是这么记仇。”他给任久言添了茶,“当年赤荥屠了他半个部落,这仇怕是能记到下辈子。”
  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战事,任久言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终于切入正题:“其实今日来,是想与大人商议——”
  “对了,”述律然突然打断,从案几下取出个油纸包,“尝尝这个,渥丹特制的奶酥,你肯定喜欢的。”
  任久言一怔,只得接过,奶酥香甜的气息在帐内弥漫,他咬了一小口,赞道:“确实美味。”
  “我让人多备了些,回头给你送去。”述律然的眼睛弯成月牙,又岔开话题,“听说你们去了古娅?那位女国王可不好应付。”
  任久言放下奶酥,正色道:“确实,不过——”
  “说起来,”述律然再次打断,指着沙盘上的一处山谷,“这里的地形很适合设伏,你觉得呢?”
  任久言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述律然是故意的,烛光下,那双蓝眼睛带着几分狡黠,又藏着些许无奈。
  也是,说白了述律然也是奉自家君主之命做事,他哪里有自主决定的权利呢?
  “述律大人,”任久言干脆放下茶盏,直视对方,“关于商路隘口——”
  “任大人,”述律然突然伸手,轻轻按在他手背上,又很快收回,并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任久言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换了个话题:“听说渥丹的雪莲开了?”
  述律然明显松了口气,笑容真切了几分:“是啊,再过半月就是最好的赏花期。”他望向窗外暗空上挂的月亮,继续说,“若有机会,真想带你去看看。”
  帐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
  任久言望着述律然被烛光勾勒的侧脸,忽然有些不忍。他知道这个看似洒脱的异族男子,肩上扛着怎样的重担。
  “述律大人,”任久言轻声道,“有些事不试试,怎么会知道结果呢?”
  述律然转过头来,蓝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火:“有些事…怎么试啊。”
  夜更深了,风声中隐约传来驼铃的声响,“大褚绝不想与渥丹站在对立面,相信贵国天主也是如此,”任久言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杯沿:“人心比金银更难得,若两国能联手打破这商路垄断,漠南漠北的部族邦国,谁会不念这份情?”
  述律然望着杯中晃动的茶水,没有接话。
  “赤荥霸着商路这些年,”任久言继续道,“各族敢怒不敢言,如今他们势弱,正是破旧立新的时候。”他向前倾身,“若渥丹愿与大褚共倡新规,不仅得利,更得人心。”
  帐外的风声忽然大了,吹得帐帘微微掀起一角,述律然终于开口:“任大人可知,我渥丹从前为这条商路,折了多少勇士?”
  他指尖划过杯沿,平静的连口重气都没叹。
  任久言沉默片刻:“正因如此,才更不该让鲜血白流。”他声音放轻,“垄断终有尽时,但情义能传世代,述律大人若愿向贵国天主进言——”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述律然苦笑,“我主只问了我一件事——大褚能保证永不染指商路吗?”说完,他深深看着眼前人的眼睛。
  任久言知道,对方这句话不光是在表达渥丹天主对述律然的质问,也是这人在问任久言,为自己下一次尝试预备回答的底气。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两人神色明灭不定,任久言深吸一口气:“我可以立军令状,我大褚绝不设卡征税。”
  述律*然摇头:“空口无凭。”
  “那就立字为据。”任久言语气坚定,“我以项上人头作保。”说着,他拿出从萧凌恒那里拿到的将印。
  帐内陷入长久的沉默,述律然盯着任久言手中的印信。
  少顷,他忽然伸手按住:“收起来。”他声音发紧,“你明知道...”
  知道什么?任久言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等着。
  “我会再试一次。”述律然终于松口,却不敢看任久言的眼睛,“但有个条件,若事成,大褚绝不可把手伸向大漠。”
  任久言毫不犹豫地点头:“一言为定。”
  述律然突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任大人可知,你这样的人在沙漠上活不过三天。”他仰头饮尽杯中的茶,“太容易相信别人。”
  任久言不以为意:“我只信该信之人。”
  夜更深了,当任久言起身告辞时,述律然突然叫住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此事不成...”
  “那便战场上见。”任久言回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各为其主,不伤私交。”
  述律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捏得死紧。
  帐外,一弯新月隐入云层,大漠重归黑暗。
  第116章
  任久言掀开帐帘时,萧凌恒正盘腿坐在矮榻上擦千嶂沉,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去找述律然聊了聊。”任久言解下披风挂好,顺手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萧凌恒擦剑的动作一顿,眉毛高高挑起:“大半夜的,去找那个蓝眼睛?”
  他故意加重力道,加大动作,“聊什么这么要紧?”
  任久言失笑,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发顶:“吃醋了?”手指顺势滑到耳垂轻轻一捏,“只是谈商路的事。”
  萧凌恒哼了一声,却也没躲开,接过茶后故意气鼓鼓地说:“那也不行。”
  任久言在他身旁坐下,“年将军那边怎么说?”
  萧凌恒换了个别扭的坐姿,“骂我擅作主张,又夸我机灵。”他撇撇嘴,“最后让我写份详细的军报递上去。”
  任久言余光却瞥见萧凌恒坐下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他眉头一皱,突然伸手按在对方腰后:“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