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她侧身让出宫道,“请随我来。”
  “有劳了。”任久言微微颔首。
  萧凌恒对上封卿歌仍带着疑惑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回去说”的口型。
  女官掌灯在前引路,灯光在石板路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韩远兮默默跟在最后,手始终按在剑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昏暗的巷道。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夜色深沉。
  女官引着四人穿过几条幽静的巷道,来到一处青砖小院前,院门挂着两盏素纱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此处便是专为上国使者准备的驿馆。”女官推开木门,露出里面整洁的庭院,“热水与饭食都已备好,诸位若有需要,摇铃即可。”
  说着,她指了指檐下的铜铃,随后躬身退下。
  韩远兮迫不及待地关上院门,转身时差点撞上封卿歌。
  “现在总能说了吧?”封卿歌说。
  任久言环顾四周,确认院中无人后,才低声道:“进屋说吧。”
  驿馆内陈设简朴却干净,萧凌恒一进门就摘下佩剑扔在榻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随后,他与封卿歌仔细检查着屋内的每个角落,掀起床榻的帷帐,又蹲下身敲了敲地板,最后连窗棂的缝隙都没放过。
  韩远兮在厢房里来回踱步,他时不时瞥向紧闭的房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
  直到确认屋内确实没有暗格或窃听的机关,封卿歌才向萧凌恒使了个眼色,后者才重重坐在了胡床上。
  封卿歌又默默检查完里外两间屋子,确认安全后,才在门边抱剑而立。
  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他脚边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坐下说,”萧凌恒看着封卿歌,随后又向韩远兮,“你也是,坐下,转得我头晕。”
  任久言倒了杯茶水,将女国王的条件一一道来。韩远兮听完猛地站起身:“铁器贸易?她倒是敢开口!”
  “你小声些。”萧凌恒皱眉,“这事确实棘手,但也不是全无转圜余地。”
  “陛下不会同意的。”封卿歌声音低沉,“去年工部才上了折子,严禁边关铁器外流。”
  任久言摸着茶杯边缘:“所以我才说'应该'没问题。”他看向萧凌恒,“若实在不成,或许可以从军器监的旧械入手...”
  “你疯了?”封卿歌瞪大眼睛,“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萧凌恒压低声音,“祖宗你能不能小点声…!”随后他看向韩远兮,“一会就派人快马回营,请大将军定夺。”
  说完,又转头看向任久言,“赛罕那边...”
  任久言会意:“我同你一起去谈。”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时分,一名大褚将士匆匆出城,往南边去了。
  天光未明,刚泛起鱼肚白,那名连夜赶回的大褚将士已经跪在年逍帐前复命。
  年逍披着外袍听完汇报,眉毛越挑越高:“这小子...怎么跟古娅谈出这么个条件来?”
  他抖了抖手中的密信,“铁器贸易?”
  封翊正捧着碗热粥吸溜,闻言笑出声:“你徒弟么不是?你唯一的徒弟么不是?”他揶揄着。
  随后又擦了擦嘴上的粥渍,“不过话说回来,这女国王倒是精明,知道咱们有什么,她缺什么。”
  年逍哼了一声,把密信扔在案几上:“精明的过头了。”他转头看向地图,“他俩人呢?谈完了怎的不直接回来,还要派人传信?”
  “二位大人…”将士禀报,“去了…赛罕…”
  “赛罕?”年逍的眉毛更高了,“去赛罕做什么?”
  “这…这末将也不知…”
  封翊凑过来,“要我说,这事未必不成,军器监那些老物件堆在库里也是生锈,不如...”
  “不如什么?”年逍瞪他一眼,“你当陛下是傻子?”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先等这俩孩子从赛罕回来再说,”封翊满不在乎地说,“说不定人家是有什么布局呢,这俩小崽子,精着呢。”说着,他还朝年逍眨了眨眼。
  年逍也知道俩人不傻,但他也了解自己这个徒弟,萧凌恒向来不是个会做无用功的主儿,连夜传信单纯是为了互通有无?绝对不可能。
  既然特意派人星夜兼程送信,必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那小子向来雷厉风行,若有什么谋划布局,早就把需要配合的事项写得明明白白。可眼前这封密信上,除了古娅提出的条件外别无他言,那就只能说明,问题就出在这条件本身上。
  老将军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打着,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好徒弟是在告诉他:铁器贸易这事,徒弟搞不定,得师父出马了。
  年逍望着帐外渐亮的天色,嘴角微微抽动,这小子倒是会给他找麻烦,连个转圜的余地都不留,直接把烫手山芋扔了过来。
  “这死小子…”老将军暗暗骂道,“等回来不打一顿是不行了…”
  晨光微露时,萧凌恒和任久言已带着两队精锐骑兵出了城。
  赛罕部驻扎在古娅西北一百一十五里的绿洲边缘,前往的沿途河谷黄沙漫漫,偶尔能见到几丛顽强的骆驼刺。
  正午时分,赛罕的营帐出现在视野中。不同于古娅的石砌宫殿,赛罕的营地更显粗犷,帐篷错落分布,外围只用简单的木栅栏围着。
  守门的战士认出大褚的旗帜,立刻吹响了号角。
  赛罕族长阿术尔亲自迎了出来,这是个四十出头的壮汉,左脸有道伤疤,之前述律然提到过,这伤疤是当年赛罕与赤荥交站时留下的。
  “萧将军!”阿术尔大步上前,用力拍了拍萧凌恒的肩膀,“前线战况如何?我派去的一千勇士可还顶用?”
  萧凌恒笑着回拍:“族长的人个个都是好样的,差点给乌尔迪的脑袋扭下来。”
  众人进了主帐,立刻有侍女端上马奶酒和烤羊肉。阿术尔盘腿坐在主位,抹了把胡子上的马奶酒渍:“赤荥那帮杂碎最近消停了不少,多亏了大褚的兄弟们。”
  任久言接过话头:“族长与赤荥的恩怨,我们也有所耳闻。”
  阿术尔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拳头捏得紧了些:“一年前那场屠杀,我赛罕死了七百壮丁。”他猛地灌了口马奶酒,“乌尔迪那个老不死的,迟早老子要亲手砍下他的狗头!”
  萧凌恒与任久言交换了个眼神,随后任久言轻声道:“眼下,就有个机会...”
  第115章
  当任久言提出让赛罕名义上归属古娅时,阿术尔的表情瞬间凝固,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可能!”阿术尔猛地站起身,酒碗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我赛罕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向任何邦国低头!”
  萧凌恒不慌不忙地擦了擦溅到袍角的酒渍:“族长少安毋躁,归属只不过是个幌子。”他起身上前,“实际上赛罕还是赛罕,只是对外宣称受古娅庇护。”
  阿术尔冷笑:“有什么区别?大漠上千百年来,从没有部族向邦国低头的先例!”
  任久言接过话茬:“正因为没有先例,才更显得赛罕与众不同。”他指了指地图,“族长想想,若赛罕与古娅结盟,赤荥之流还敢轻易动你们吗?”
  阿术尔的表情微微松动,但仍旧摇头:“我凭什么相信古娅?那些邦国贵族,没一个好东西!”
  “就凭这个。”萧凌恒从怀中取出一封盖着孔雀印的信,“古娅女王承诺,赛罕只需在名义上称臣,实际上一兵一卒都不会派来干涉。相反...”他指着信上的一段,“每年还会给赛罕提供粮食,这笔买卖,咱们赛罕不亏的。”
  帐篷里安静下来,阿术尔盯着那封信看了许久,突然问:“你们大褚国在这件事里图什么?”
  图什么?图心安,图理得,图“不杀”的名正言顺。
  可总不能直接告诉阿术尔大褚皇帝要屠戮所有部族吧?总不能说若你赛罕不归附邦国,冠以属国之名,我就得对你刀戈相向吧?
  任久言笑了:“图个平衡,赤荥和鸿滇若联手,对大褚和赛罕都不是好事,但若赛罕与古娅结盟...就能牵制住他们。”
  阿术尔摩挲着脸上的伤疤,陷入沉思。帐外传来战士们操练的呼喝声,夹杂着马蹄踏过沙地的闷响。
  “这事...”阿术尔终于开口,“我得和族中长老们商议后决定。”
  萧凌恒知道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起身抱拳:“应该的,还请族长将我们的诚意带到,”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从部族扶至邦国,何乐而不为呢?”
  夜色如墨,鸿滇王宫的重重宫门在黑暗中悄然开启,燮硰族长披着粗布斗篷,脚步匆匆地穿过长廊。
  鸿滇王背对着殿门,站在烛台前,烛火在他华贵的锦袍上投下跳动的光影,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听到身后侍卫的通报声,他依然没有转身,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侍卫退下。
  燮硰族长解下斗篷,他右耳缺了半块,是当年在大褚边陲留下的记号:“不是都谈好了?这么急着叫我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