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任久言没应声,只是喂药的动作又轻了几分。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根本来不及反应,紧接着楚世安就匆匆推门而入。
  任久言猛地直起身,耳根通红。
  “楚兄?”萧凌恒则慢悠悠拉好衣襟,笑得肆意,“什么事急成这样?连门都不敲了。”
  “你醒了?”楚世安大步走到榻前,官服下摆沾着赶路时的尘土,“醒的正好,陛下今晨下旨命我拿了左金吾卫将军齐天寒,但咱们都看走眼了,”
  他顿了顿,“这人当真是块硬骨头,死扛着不招。”
  萧凌恒笑意微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齐天寒?是他要杀我?”他看向任久言,“久言,你不是说还没查清楚吗?”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不满。
  任久言眉心微蹙,将药碗往案几上一搁,药汁在碗沿晃了晃:“专心养你的伤,其余的事你此刻不该操心。”
  语气生硬,却伸手替萧凌恒掖了掖被角。
  萧凌恒趁机捉住他的手腕,拇指在腕骨上轻轻一蹭,鼓了鼓腮帮子,说道:“骗人精。”
  任久言抽回手,别过脸去,却也没再说什么。
  楚世安看着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突然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他干咳一声:“那个…要不我先——”
  “坐下说。”萧凌恒正色着拍了拍榻边打断道,丝毫没有方才撒娇耍赖的模样,“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楚世安硬着头皮讲述着这两日的事情经过,他一面顶着任久言时不时飞来的眼神,一面又扛着萧凌恒目光如炬的追问。
  这可太难为人了,此刻就连平日最拿手的案情分析他都说得磕磕绊绊。
  这绝对是楚世安这辈子最艰难的述职,比御前述职都难,既要让萧凌恒了解实情,又得防着边上那位祖宗生闷气。
  说到最后,他甚至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重伤萧凌恒和宰了陆中丞这两件事都是他干的一样。
  “大概……”楚世安轻轻深呼吸一口,“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第84章
  由于萧凌恒无法下榻,最终是任久言随着楚世安来到了天督府衙门。
  坤字牢房内,齐天寒背靠石墙端坐,双眼紧闭,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仿佛一尊石像。
  透过送饭的小窗,任久言静静观察了片刻:“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竟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任兄打算怎么审?”楚世安皱眉,“刑具都试遍了,这人丝毫不吃硬,始终不肯吐口。”
  “不吃硬和骨头硬是两码事,世上没有人能做到丝毫不吃硬,”任久言摇摇头,“只要是个人,就一定有软肋,只是之前审讯时没抓准而已,”
  他抬眼看着楚世安,“他是骨头硬,单靠严刑逼供确实没用,但越是固执的人,弱点往往越明显。”
  “任兄的意思是……”楚世安若有所思。
  “他确实不在乎清誉,但硬骨头的人守的就是心里那点义,许是恩义,许是情义,”任久言轻声道,“况且,为将者...”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微微颔首,“楚大人应该比我更明白。”
  楚世安听明白了任久言的意思,他眉毛往上一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眼睛微微眯起来,“任兄和萧兄从前当真没审过案?你们二人这思路和手段怎么看也不像是生手。”
  “哪有什么天生就会的事,”任久言温声说,“当然也没有什么事是绝对不会的,都只是还没逼到份上罢了。”
  这话虽直白,却道出了实情。确实,人到了绝境,哪还有什么会不会,刀架在脖子上时,再不会的事也会了。
  更何况,任久言从前可没少帮沈清珏问话,如果真按照经验来说,他可是比萧凌恒更有一套的。
  任久言垂眸,继续说,“齐天寒对凌恒下了杀手,如今陛下又下了死命令,不审出结果是不行的。”
  楚世安示意府卫打开牢房的门,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齐天寒靠坐在墙角,囚衣上凝结着暗红的血渍,双手被铁链锁在身后。听到动静,他缓缓抬眼,目光在触及任久言时微微一滞。
  任久言扫过地上未动的水碗和墙角结网的蜘蛛,沉默片刻后开口:“齐将军,久仰。”
  齐天寒闭口不言,只是冷冷盯着任久言的眼睛。
  任久言也不急,缓步在牢房里踱了一圈。
  “齐将军这些年忍辱负重的功夫,当真令人佩服。”任久言停在牢房中央,声音不紧不慢。
  齐天寒依旧沉默,只有眼珠随着任久言的移动微微转动,脖颈绷直的线条纹丝不动。
  “将军这般定力,实在让人感叹,”任久言缓步绕到他身侧,“说实话,来之前我还为难...”
  他突然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齐将军如此有气量的人,下手太重难免有辱斯文,总归叫人于心不忍心里愧疚,但下手太轻吧……”
  他直起身,“陛下那边,又实在不好交代。”
  齐天寒依然沉默。
  任久言踱到齐天寒正前方,语气忽然转柔,俯身道:“前些日子天督府清查蟠龙营,听闻营里有三成将士,表面是百无一用的少爷兵,实则都是将军亲手调教出来的精锐?”
  齐天寒抬眼,目光如刀。
  任久言不闪不避,反而温文尔雅的笑了:“将军别这么看我。我说过,不会杀您的。”
  他直起身,声音渐冷:“只是不知...那些追随您多年的心腹,是否都清楚将军如今在做些什么?”
  “你想如何?”齐天寒终于开了口。
  任久言眼底闪过一丝锐光,语气却依旧平静,“我虽然不会杀将军,但您那些心腹…我可没那么多恻隐之心,”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狠戾,“等把他们屠尽以后,我会把你阉了,止血后再扔进磐虎营。”
  齐天寒方才还倔强平视的目光瞬间溃散,混入了愤怒、屈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
  任久言俯身凑近:“磐虎营的军风将军应当听过的吧?自从萧大人整顿右金吾卫后,磐虎营最恨的就是贪惰之将,到时候若再有人透露,岁宴走水那事其实是将军所为,害得萧大人挨了顿板子,你猜,没了命根子的左金吾卫将军,会在磐虎营过什么样的日子?”
  齐天寒猛地挣动铁链,镣铐在石墙上撞出刺耳的声响。
  他额角青筋暴起,双眼赤红:“任顷舟!你他娘的敢!”
  任久言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暴怒的样子,甚至往后退了半步,给他留出发泄的空间,
  “我没什么不敢的,你说我暴戾恣睢恶贯满盈也好,说我人面兽心豺狼成性也罢,在其位行其事,这是我该做的。”
  “我/操/你/祖/宗!任顷舟!你这个没心肝的恶毒东西!”齐天寒怒骂着,“你不得好死!”
  “我没有祖宗,也没有亲人,”任久言竟也不合时宜的接了话,“我早就死过了,”
  “两回。”
  “将军这样肚量的人我确实不想如此狠毒对待,但将军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萧大人痛下杀手,如此一来,我便没有理由手软了。”
  自从萧凌恒闯入了他的生活里,任久言就再也没有像从前般毒辣行事。
  但“不想做”和“不会做”终究是两回事,那些阴狠的手段他从未丢失,只是刻意的被他自己深深锁在了心底。
  前日看着奄奄一息的萧凌恒,任久言心底的怒火压也压不住,那些蛰伏已久的暴戾瞬间冲破了牢笼。
  他还是从前那个冷冽、精准的少年谋士,只是他如今,有了弱点和破绽。
  “任兄……”楚世安上前一步拉住任久言的衣袖。
  “你他妈……”齐天寒声音发抖,“你他妈就是地狱里的恶鬼,活该你没有亲人!你就不配!!”
  “将军说的不错,我确实不配,”任久言丝毫不恼,“我本就并非什么良善之人,我就是泥潭里的蛆虫,地狱里的恶鬼,尘埃里的蝼蚁,”
  低垂的视线扫过齐天寒,“我肮脏,我恶毒,我丑陋,”
  他坦然地挑挑眉,“我承认,我也接受,”
  一步步逼近,“可那又如何?我只是在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而已,就像……”
  语气极轻,“将军一样。”
  话音落地,齐天寒瞬间哑了声,他再骂不出来任何。
  任久言笑笑,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将军当初对萧大人痛下杀手,如今又一人死扛着所有的罪责,不也是在保护身后之人吗?不正是觉得,那人值得以命相护吗?”
  齐天寒那一双猩红的眼睛仍旧是死死瞪着任久言。
  谁的手干净?谁没有立场?
  “将军好好考虑清楚,”任久言缓缓蹲下与其平视,直视着那双充血的眸子,“性命和尊严,”
  他目光如刀,“孰轻、孰重。”
  说罢,他微微颔首,轻轻起身离开,丝毫没有停留。
  楚世安紧跟在后,直到牢门关上,才一把拽住任久言的手臂:“任大人,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