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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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乌高悬苍穹,殿内高高低低的烛火依旧燃烧着。
  宗主时从已在紫檀木椅上,枯坐了一宿。
  案几上的茶早已凉透,浮着一层浑浊茶沫,映出他扭曲变形的倒影。
  他一手捻着白须,一手敲击桌面,沉闷的“笃笃”声,在寂静殿内清晰响起。
  “死了……就这么死了……”他喃喃自语,嗓音疲惫,嘶哑。
  昨夜弟子来报,三长老的魂灯忽然熄灭,他当时立即便去查看确认了,的确是灭了。
  原本跳跃的火苗已不见踪影,仅剩一点灰败的灯芯,死寂地困在暗沉魂灯里。
  三长老死了,死得魂飞魄散。
  他本该惊恐的。
  可看到那毫无生命力的魂灯,他竟然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从脚底直冲头顶,激动得他浑身战栗。
  他挥退了弟子,在暗沉楼阁里展开双臂,无声大笑。
  那些盘踞在头顶数百年的阴影,那如附骨之疽般,操控着他的老怪物。
  ……就这么轻易地,被云生道君像碾死蚂蚁一样,碾碎了!
  千年前,他受到蛊惑,那些人应许他宗主之位,只要他帮忙制服云生道君。
  可后来他发现,宗主之位根本弥补不了修为的停滞,他容颜日渐衰老。
  不仅如此,连这宗主,也是受到各方的掣肘,根本就是光杆司令。
  直到他设计将灵脉攥在手中,才逐渐有了权利。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受那些人的控制。
  现在还来得及。
  只要他回到云生道君身边,就再也不用仰着这些长老的鼻息而活。
  “哈……”他低笑出声,眼皮耷垂,却闪烁着极盛的光芒,“好刀,好一把锋利的好刀!”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预想。
  他早已做好准备,只要云生道君起势,那么曾经不欢的种种,都是那些长老造成的。
  他压下心中的嫉妒。
  便永远是那个被裹挟的小弟子。
  “宗主。”
  殿外传来弟子淡淡的通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捋了一把胡须,抬起头来,掩去面上算计神色,瞬间恢复了往日威严。
  “进。”
  重折陌跨过门槛而入,面容平静地行了一礼,道:“宗主唤弟子前来,可是为了三长老之事?”
  “嗯。”时从道:“传令下去,三长老闭关练功走火入魔,不幸遭反噬身亡。即日起封闭相关区域,严禁弟子议论。”
  重折陌面色依旧平淡,仿佛只接了一个不足以道的小任务。
  他应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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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被窗棂切成一堆暖黄色的碎片,洒落在地。
  茶几上的茶盏中,腾起袅袅热气。
  江跃鲤执壶的手很稳,浅褐色的茶汤弧度圆润,落到青玉盏中,激起细小的漩涡。
  “这是珍宝亲自做的花茶。”她将茶盏推向对面,面上难掩自豪之色,卖力推销。
  “你尝尝,可香了。”
  重折陌从宗主殿内离开,便朝栖梦崖来。
  等了小半日,才等到江跃鲤。期间问了两次那安师妹,她涨红着脸,支支吾吾的,只让他等着。
  重折陌坐得端正,没有立刻去接茶盏,看向江跃鲤笑得弯弯的眼眸,停顿片刻,又挪开了视线。
  他道了谢。
  从怀中取出一个药包,靛青色布料包裹,形状呈规整的四方形。
  “这是我给袁师妹抓的药。”他道。
  江跃鲤不管他喝不喝,自己先端起茶盏,花香萦绕,听了他的话,差点呛到自己。
  她抬眼直视对方,“你口中的袁师妹,是袁珍宝?”
  “是。”
  江跃鲤星眸里闪现一抹好奇,“从珍宝的反应来看,你们关系似乎很差,我凭什么信你?”
  重折陌看了她一眼,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笑,很淡,淡到几乎看不出来,“我不会害她。”
  “证据呢?”
  “袁师妹……”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是她护着的人,我又怎会加害。”
  江跃鲤不小心被杯壁烫了一下,眼睛受惊似得眨动几下。
  “柳师姐?”
  “是。”重折陌端起桌上茶盏,垂眼看杯中晃动的光,氤氲茶气模糊掉了他冷淡的媚眼,“你想听我们的事吗?”
  不等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摇头,“不对,我想和你说说这些事,可以吗?”
  江跃鲤放下茶盏,瓷盏与木桌相碰,发出沉闷声响。
  重折陌这才转眸看她,她似乎看到了他眼中微乎其微的希冀,像深潭里晕开的一滴墨,转瞬即逝。
  这又是作甚?
  她这是兼职上心理咨询师了?
  茶香在沉默中蔓延。
  江跃鲤思索片刻,也行吧,听听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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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珍宝第一次提剑,打算飞蛾扑火般复仇的那日,行动前,被她发现了。
  她其实并不知袁珍宝到底想做什么,只是看出她眼中不顾一切的执着,于是她跟了袁珍宝一整晚。
  那夜,雨下得很大。
  袁珍宝提着剑四处游荡,她撑着伞一起走着。
  那把伞在大幕滂沱中,摇摇欲坠,伞面淡粉色花绘被雨水浸透,两个人都淋得很狼狈。
  袁珍宝歇斯底里地朝她怒吼,像只濒死的蝶:“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的事吗?凭什么拦我!”
  那时她答不上来。
  但是她说她可以认识她,可以听她的故事。
  “她总是这样。”重折陌望着茶盏中的倒影,试图从其中找出,曾经意气风发的那个少年。
  他的声音很轻,平静得听不出半点波澜,像轰烈热闹过后的晚秋,最后落下的那一片枯叶。
  江跃鲤知道他那时不在宗内。
  这消息,自然是一点点查出来的,查得事无巨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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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青鸾宫宫主本就看不得柳师姐好,她越是这样,宫主便愈发变本加厉。
  “一年时间,”江跃鲤忍不住抛出心中疑问,“你为什么不去救她?”
  哪家小情侣一年不联系啊。
  联系了又怎么会不知对方的状况。
  重折陌茶盏的指尖一抖,浑身一僵。
  江跃鲤猜测,他也被烫到了。
  这茶杯真是好看不中用!
  “我们……一年未曾通信。”重折陌眼眸闪过一丝痛苦,声调平稳得很奇怪,“是啊,若非出事,她又怎会舍得冷落我整整一年。”
  江跃鲤茫然地看着他。
  啊?
  还真有一年不联系的啊!?
  “我与她仅有的争执,便是为了那甄仰围。”重折陌波动的情绪又变得平缓,麻木,“同她争吵后,我接下了宗门极险的任务,试图在生死打斗中麻痹自己,可是……”
  他并未说下去。
  争执过后,再次归来,却是阴阳相隔。
  江跃鲤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道:“为什么想告诉我这些?”
  重折陌抬眼看她,目光并未落到实处。
  “因为你有些像她。”
  江跃鲤差点打翻茶盏。
  不是吧?又一个搞替身文学的?
  江跃鲤微仰着头,杏眸瞪得溜圆,红唇微张,不可置信地盯着重折陌。
  重折陌难得面色踌躇,薄唇翕动片刻,心下一定,还是决定指出来。
  “只是神像而形不像,而且……她不会做你这个表情。”
  江跃鲤收回惊讶,管好乱飞的五官,又听见他道:
  “我知道你不是她,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江跃鲤知道他这是真心话。
  而且他似乎也不是真的想和她说话,是想和另一人说话。
  就在此时,花厅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不紧不慢,却沉得像是故意碾着人的心跳。
  下一刻,一道修长的影子斜切入门槛,将夕阳落进门内的方形暖光,硬生生劈开一道冷隙。
  凌无咎来了。
  他抬腿跨进门槛,姿态懒散,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厅内两人静静看他,空气逐渐凝滞。
  他像是没察觉似的,走到江跃鲤身侧,长臂一展,“吱”地拖过一侧的乌木椅,动静在寂静的花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椅子一放,他衣袍一展,叉腿落座,硬生生挤靠着江跃鲤。
  然后,他伸手,牵过她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指节,再慢条斯理地合拢,像是在把玩什么稀罕物件。
  见两人沉默,他终于抬头,嗓音低缓,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
  “你们继续。”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只是来坐坐。”
  江跃鲤:……不是,他有病吧。
  第67章 天平
  凌无咎居然真的只是来坐坐,说完那句话后,便垂手专心玩她手指,不再出声。
  江跃鲤努力忽视手指传来的凉意,抬眸望向重折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