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霍决又低头吻她。被打了一巴掌。可是打也要吻。
  身体骤然悬空,他直接扣着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花梨木餐椅在地板上划出长长一声噪音。
  精心准备的晚餐连一半都没有享用完。
  路走得摇摇晃晃。
  窗外暴雨滂沱。封闭的房间被浇灌成一片耀眼湖泊。时间被淹没。他们无法向上,也不被允许下坠。像藏在梦的褶皱,彼此依偎着,一个溺水的救起另一个。
  *
  ——「icangiveyoumyloneliness,
  mydarkness,
  thehungerofmyheart.
  iamtryingtobribeyouwithuncertainty,withdanger,withdefeat.」
  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风中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少女时闻照例趴在桌上练习硬笔书法。
  天气太好了。阳光温热,云朵可爱,蝉鸣悠长,害她誊写到一半就走神打瞌睡。
  霍决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房间,单手摘下头戴式耳机,把一杯冷饮贴到她颊边。随后抽出她垫在手肘底下的纸张,抖了抖,用那道低而清越的嗓音,将纸上的字句懒懒念过一遍。
  他挑眉问,“这什么?”
  时闻托腮转笔,答,“情诗。”
  “给谁?”
  “博尔赫斯。给贝阿特丽斯。”
  “抄这个做什么。”
  “刚好在读。”
  “喜欢这种?”
  “为什么不?”
  “iofferyouleanstreets,desperatesunsets,themoonofthejaggedsuburbs.”霍决慢条斯理地摘词挑刺,“好的不论。给你这么糟糕的,你也喜欢,也接受?”
  “这不叫糟糕。”时闻喝着他带过来的玫瑰盐橙汁,不太当回事地纠正他,“叫坦诚。”
  “坦诚。”霍决轻嗤,把纸页放回她桌面,“说得好听。真这么坦诚法,只怕你跑得比谁都快。哪还有什么喜欢可言。”
  “才不会。”时闻完全不认同,咬着吸管含混嘟囔,“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彼此好的坏的都见证、都接受啊。这样才可能是真的喜欢。不然你怎么确定那个人就是那个人?”
  霍决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突然掐住她面颊,有点冷地叮嘱她,“不许在外面跟别的男的说这种话。”
  “干嘛。”
  “你一定会被骗。”
  ……
  过往的梦境碎片,像星光垂野,将她从漫漫夜雨中唤醒。
  时闻恍惚地眨了眨眼,想动,却发现四肢沉沉抬不起来。
  就着小夜灯昏暗的光线,惺忪瞥见床头柜上倒扣着的那本博尔赫斯。是她梦中誊写的那一本,书页都泛了黄,发出清脆的裂响。书脊烫金的英文描字略微剥落,仿佛时间一年一年从脉搏无声流过。
  她的颈间枕着一只手。
  一只明显来自年轻男性的手。骨节分明。肌肉健硕。皮肤底下分布青紫色静脉血管,微微鼓起,像植物深扎地底的根系。
  霍决总是习惯从背后抱着她睡。
  一手拢住她胸口,一手垫在她手腕下,右手跟她左手十指紧扣。怀抱宽厚暖热。呼吸沉沉落入她后颈。
  那串白奇楠念珠被蹭得微微往后退,露出底下工工整整的刺青。
  ——[69°39′n17°57′e]
  好像只有这种时候,时闻才会任由自己认真去看。
  好像只有他无法瞵视、探究她一言一行的时候,她才会任由自己浸入暗里,去反刍那些停留在过去的情绪。去回溯那些被煞费苦心复刻的片段。去思考他将那只小北极熊藏在抽屉深处,与一沓飞往特罗姆瑟的登机牌放在一起的原因。
  她的指腹寸寸抚过那行总是被她刻意忽视的针扎字。
  很轻。
  很痒。
  像被日光晒透的风拂过。
  令他在难得深深沉眠之时,亦不自觉梦呓般轻叹一声,将怀抱收得更紧。
  紧贴的心跳从背后透进胸腔。扑通。扑通。一下一下,平稳跳动。混合雨天绵密的白噪音。催眠着她,蛊惑着她,于半梦半醒之间再度坠入过去的梦里。
  其实不论是她之于霍决,还是霍决之于她。
  在重新闭上眼,将手打开,与他牢牢相扣的那一刻,时闻终于沮丧又无可抗拒地愿意承认——
  不论分开多久,距离多远。
  她与霍决之间,还是一如既往,没有改变。
  还是一丝一毫,都不肯变。
  第54章
  时闻是被不知分寸的吻蹭醒的。
  暴雨初霁的清晨,日光透过蕾丝窗纱照亮房间,营造一种松弛明朗的夏日感。
  或许是身处旧时熟悉的环境,构筑了熟悉的安全感。时闻陷在蓬松、轻盈的云朵里,久违地拥有一次好眠。
  “睡得好吗。”
  霍决嘴唇冷软,携着淡淡的须后水气息,轻而密集地落在她脸上。
  时闻雾蒙蒙的眼睁开,从虚焦变成聚焦。懵懵转头去看,古董座钟无声转过一圈时针,自己居然一觉睡到将近十一点。
  按照霍决平常的习惯,这个时间已经运动完,浏览过秘书整理的行业资讯,说不定还顺带开了场视频短会。
  现下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偏休闲户外的极简衬衫,搭黑色工装裤,没穿西服,不知是打算去做什么。
  不过时闻并不好奇,也懒得搭理。
  她浑身上下都酸痛,嗓子也涩,手脚绵软地推开他的脸,转头又埋进羽绒被里。
  霍决坐在床边,一下一下梳摸她长发,像抚着一只骄纵懒困的小动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叫我名字?”
  “是我没睡醒,还是你没睡醒?”时闻闭眼冷答,言下之意指他说梦话。
  “我骗你做什么。两次。”
  “谁知道。少空口白牙污蔑人。”
  “可惜没来得及录下来。”霍决稍稍遗憾,不疾不徐地低声解释,“当时在帮你舔。”
  时闻对性没有不必要的羞耻感。不介意被主导,也心安理得被服务。但真的难以招架这种远远超出自己阈值的需求,以及完全不要脸的直白露骨。
  她拽紧被子,翻了个白眼骂,“……滚啊。”
  “刚刚从拳击房回来,一身汗,没敢抱你,只亲了一下。”霍决捉住她踢过来的脚踝,随便她踩在心口,彬彬有礼地追根问底,“你叫完阿决,又叫lawrence。真的没梦见我吗。”
  时闻暗暗咬牙,面无表情踢得更用力,“梦见你追杀我。”
  霍决低低笑起来,俯身去吻她嘴唇,“但系bb,你话你好挂住我。”
  [可是bb,你说你好想我。]
  粤语九声六调,懒音缠绵动人,戏谑起来更显暧.昧。
  无论事实是或不是,时闻都绝不可能认。
  她不肯露怯,硬生生拧头躲开这黏湿的余韵,“你幻听。听错。别讳疾忌医,趁早去医院查查耳朵。”
  霍决强行转过她的脸,欣赏着自己留在她身上的痕迹,轻描淡写地,“听错什么,都不会听错你声音。”
  这人骨相锋利,五官英俊,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冷脸时气质桀骜又狠戾,难得肯真心看人一眼,就又显得眉目深邃,清贵俊逸。
  时闻躲不开。
  微微慌乱地,被他用目光缚住。
  “iamyourdog.”他直直盯着她,食指煞有介事地点了点自己耳骨,声音又低又认真,“earsperkupatthesoundofyourvoice.”
  日光在冷气里消融。
  一黑一棕的眼瞳在森绿色的季风里对视。
  连彼此最细微的皮肤肌理都看得清清楚楚。
  霍决凑过来讨吻。贴着唇瓣,小心翼翼碰了碰。没有遭到太严厉的拒绝,而后便有些粗暴,舌尖探进去,湿漉漉地搅着,力道很重。
  没有人再说话。
  沉默在他们之间是有意义的。
  沉默是用以覆盖其它反对声音的最低限度的肯定。
  丢在地毯上的手机一直在无声闪烁,过了很久,才被霍决捡起来挂断。
  “我得过趟亚港。”他凛下神色,不耐烦地啧一声,向后捋了一把汗湿的额发,埋进她颈间报备行程,“很快回来。别乱跑,今晚等我吃饭。”
  时闻体力透支,醒来到现在,只被断断续续喂了杯蜂蜜水,现在就已经饿得不行。脸埋在枕头里,应都懒得应,雪白脊背颤抖着,叫他“快滚”。
  她最怕从后面来。太深,很没安全感。
  可霍决偏偏最喜欢。
  因为她的背实在很漂亮。盈盈一握的腰肢,窄而柔韧,衬得连接的曲线更有起伏。皮肤白,且薄,撞一撞就发红。她又很容易哭,嗔怒含泪地回头睇他,蝴蝶骨飞起来,背沟细细地凹下去,总是令人忍不住更深地陷落。
  色令智昏耽误了时间,出发比预计中晚太多。霍决只来得及帮她草草清理,没能陪她再吃一次早餐,低声交代几句就出了门。
  时闻生完闷气,换好衣服,踢着拖鞋下楼查看朱莉的状况,看它适应得不错,心里稍微安定些许。
  又走进阳光房,低头拨弄一下那株白掌。园艺知识有限,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分不清它是否适应得好。不过有人照顾,总归轮不到自己操心,站了一会儿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