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是以干脆拧头挣脱,拽着他腰侧衬衫跳下来,“…一身灰尘,我上去洗个澡。”
  无异于扎入他怀里的动作。霍决顺势揽住人,不动声色地欣赏片刻她为自己烦扰的神情,等她站稳了,才颇有风度地让开路。
  “你累了,不想现在谈,可以。但我没打算让你逃避太久。你要有心理准备,bb。”
  他弓身拾起地上那支没被接受的花,拂了拂不存在的灰,又从容不迫换了副温和语气,“晚餐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准备。”
  沉默冷烧了短暂的几秒。
  时闻没他那么会装,也没他那么游刃有余,对视半晌,生硬地扔下一句“随便”,头也不回上楼去。
  *
  时闻的房间在二楼。
  时鹤林生前对女儿有求必应,极其宠溺,恨不能将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眼前来。
  整层二楼都是特意贴合时闻的审美取向打造的。
  从电梯出去,左侧是书房,连通视听影院、冲印暗室与空中花园。右侧是环绕巨大烛光吊灯的螺旋楼梯。推开楼梯后面的实木双开门,即是她少女时期的卧室。
  以通透明亮为基调的开放空间,色彩选择偏向温暖的白、棕与陶土色,自然自在的地中海风格设计,令户外暴雨的喧嚣都被削弱几分。
  穿风撇雨的露台朝向江景,地面铺陈复古马赛克瓷砖,廊下悬挂多肉,栏杆缠绕藤蔓,圆桌陶罐里种着一株小蜂鸟蝴蝶兰。
  十六岁的霍决,有时会在某个潮湿而晴朗的夜,伤痕累累地从那里攀上来。
  时闻的脚步无声无息地踩在地毯上,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梭巡。
  与其他空间相比,这里似乎是变化最多的。
  衣帽间里,井井有条排列的新季裙装对面,是大同小异的手工定制西服。
  岛台的抽拉柜,一侧是华丽考究的珠宝首饰,另一侧是低调简约的袖扣与领带夹。
  浴室置物架放着她惯用的苦橙叶沐浴油。盥洗台摆着电动剃须刀和男士须后水。
  床品是她偏爱的赤陶色丝绸。床头柜倒扣一本烫金书脊的博尔赫斯,底下却是她完全不感兴趣的《精神现象学》和《疯癫与文明》。
  曾经独属于自己的空间,而今渐渐被另一个人的存在无声浸透。
  仿佛有什么情绪在迭代、滋生。
  她默默读完标签上的印刷小字,放下手中的药盒,推回抽屉深处,和那只小北极熊挂饰放在一起。
  约莫一小时后,时闻披着懒得彻底吹干的长发下楼。
  餐厅空旷亮堂,没有佣人,只有霍决颇有闲情逸致地在亲自摆放碗筷。
  他看起来也冲了个澡,挺括的西服换成了短tee和运动裤,额发微湿,高挺的眉骨上还残留些许水汽。
  走得近了,会发现他脖子上浮着几道错杂红痕——是几个小时前,被她气急败坏挠出来的。这会儿浸过热水,皮下毛细血管破裂的状况更加明显,近乎某种暧.昧的痕迹。
  霍决是1/4混血。皮肤偏白。除了少年时期有个夏天热衷于冲浪,硬生生晒成了小麦色,其余时间见他,就都是那种养尊处优贵公子的冷白。
  他不知是不知道自己顶着一脖子红痕,还是压根就不在意,大概率是后者。听见时闻的脚步声,仰头对她笑了笑,彬彬有礼地拉开餐椅,颔首作请,“坐。”
  装潢奢华而典雅的餐厅里,灯饰繁复,长桌宽敞,骨瓷餐盘里盛的多是时闻青睐的创意广府菜。
  霍决没有循礼,很不讲究地与她坐在同一边,熟稔地替人舀汤布菜。
  时闻没有抗拒,这种相处模式太过理所当然,过去没有发生千次亦有百次,就只这么自顾自低头吃。
  霍决开了瓶雷司令甜白佐餐,没给她斟,他向来吝于让她接触酒精。也不怎么动面前的食物,只懒散靠在椅背,间或啜饮几口,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绕着她湿凉的发尾把玩。
  时闻吃到一半,终于忍不住回头瞪他,“你不吃,能不能别盯着别人,败人胃口?”
  霍决好脾气地笑了笑,放下酒杯,贴心地替她添了碗花胶汤,“请了南屏公馆的团队过来做的,你以前最喜欢这家,还合口味吗。”
  时闻拍开他不安分的手,“就那样。”
  霍决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挨得更近,一副了不起讨要奖励的语气,“我特地请教主厨学了道菜,猜猜哪道?”
  抬眼扫一圈桌面。
  黑松露清焖黑山羊。香茅乳鸽。老雕熟醉膏蟹。鲜松茸浸冰川瓜。龙虾汤泡饭……哪道都不像是他能有那闲功夫做得出来的。
  时闻其实不是很想搭理。但以他的性格,越是被无视,只会越发不依不饶。
  是以下巴微抬,随便指了指那道充当开胃前菜的醋拌西芹芯。
  “你就这样想我?”霍决似是不满地挑眉,“我费了心的。”
  时闻懒得捧场,“爱说不说。”
  霍决提了提唇角,将离得最远的那个环绕茛苕的银边餐盘取到她面前,“尝尝。”
  是道鱼肉料理。
  看不出来具体种类。有可能是鲷鱼。去了骨,略微煎过,浇上浓稠汤汁,表面点缀新鲜的马齿苋。摆盘卖相相当不错。
  霍决厨艺本来就还行。去罗弗敦群岛旅行一直都是他负责饮食。在伦敦生活那段时间,佣人不住家,夜了饿了他常常也会给她做些简单甜品,时闻没少指指点点地评价要浓要淡。
  这会儿只当他是献殷勤哄人,时闻被拱得心烦,没怎么起疑地勉强夹了一筷子。
  结果一入口就感觉不对劲。
  有股甘涩的土腥味,要苦不苦的。
  ……什么怪味道!
  碍于从小到大接受的餐桌礼仪,她没法将入口咀嚼过的食物就这么大剌剌地吐出来。勉强咽下去更不可能。她是真受不了了。没有佣人旁侍,手边没备餐巾,正狠狠蹙眉打算起身找哪里有抽纸,就被霍决迤迤然按住。
  “吐。”
  他一只手摊开递到她唇边,言语温和轻哄,动作顺理成章。
  时闻一时不觉,下意识听话吐了出来。
  霍决也不嫌脏,抽了两张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手,还抽空帮她拭了拭唇角。
  “马齿苋煎鱼喉。”低沉带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恶作剧得逞般,“——另外,加了一点青杏仁碎调味。”
  她最讨厌杏仁。
  “……有病。”时闻一整个无语,捂着嘴不肯让他碰,忿忿剜过去一眼,“你这人真的好无聊!”
  霍决耸了耸肩,坦然应下了这句指控,又黏黏糊糊凑过来,隔着她手啄吻一下。
  “谁叫你跟我说‘随便’。”他含糊不清地轻嗤,神色有点冷,“不许敷衍我。”
  连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都睚眦必报。
  时闻气闷,话都懒说,板着脸要推开他。
  被霍决好整以暇捉住,举杯抿一口甜白,俯首凑近,将携有蜂蜜与玫瑰花香的酒液一点点渡进她唇间。
  他的吻并不热烈。故意温吞地舔过上颚与齿列,齿尖衔住薄红的唇轻轻啮咬,没有以往那种野蛮的压迫感与支配欲,但也因此显得更加深入而有余裕。
  两个人靠得这么近。
  理所当然,会变得越来越近。
  时闻不知怎么被抱着坐到他身上。他逼她把手打开,跟他十指紧扣。长期运动造成的茧粗糙突兀,有意无意在她软绵绵的指缝磨,犹如某种不言而明的暗示。
  直到雷司令杯里的甜白都空了,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才结束。
  “还有吗?”霍决抵住她额头,轻轻地问她,“怪味道。”
  时闻呼吸节奏微变,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红,嘴唇被白葡萄酒浸得水光一片,钝钝的,没回过神。
  霍决手掌放在她蝴蝶骨的凹陷处,轻抚着替她顺气,“还要不要继续吃?”
  时闻喘匀气,不自然地拧过头去,“不吃了。”
  “好。”霍决眼神直白,手握住她窄窄腰肢往上扶了扶,话说得漫不经心,“免得你又哭,抱怨颠得想吐。”
  时闻颧骨泛潮,很烦他这样,又有点怕,骂了他一句,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起来。
  霍决笑起来,不说了,低下头找她嘴唇,含住她被吃光口红的唇瓣轻飘飘地哄,“你不上班,明天不用早起,宵夜给你做你喜欢的红茶炖啤梨?”
  “……不要。”时闻揪着他t恤领口,手指细细颤抖,不知是在拒绝这道不利于睡眠的夜间甜品,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霍决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鼻尖蹭在她颈间深深地嗅。
  只有野兽准备进食前才会这样嗅猎物的味道。时闻无端惴惴,想要后仰避开,又被不容拒绝地搂紧。
  “湿成这样了。”霍决低低喟叹,“抱你上去好不好。”
  怎么听都不是字面意义的抱。
  时闻对楼梯有点阴影,想起记忆中那次被弄得过载崩溃,脚趾都有些不安缩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