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时闻还是拒绝,“你这么忙,又赶着回云城。不顺路。不好麻烦。”
  霍决捉她字虱,“刚刚不是说没听懂几句?你怎么知道我赶着回云城?”
  时闻:“……”
  “总归能顺一段。”霍决固执道,“下山再说。”
  时闻扯来扯去不肯点头。
  归根结底就是不想跟他走。
  霍决等了半晌没等到想要的回答,脸色又难看起来,“这雪会不会下得更大,你比我清楚。再磨蹭下去恐怕就要留在山上过夜了,到底走不走?”
  这话倒直击重点。
  霍氏一行人多,山上寮房不够。纵然是够,时闻也不想留宿。北方的雪一下起来就不会轻易停下,山路不好走,夜晚视野差,下山只会更险。
  两相权衡,还是暂且不犟这口气。
  时闻抬头看了看通往大雄宝殿的石阶,道:“我提前走,起码要知会珺姨一声。”
  霍决觉得多此一举,“你以为她会在乎你什么时候走?”
  “不管她在不在乎,我基本的礼貌都要有。”时闻这么说着,转身出了廊庑,低头寻路下石阶。
  其实心里还没放弃找陈叔帮忙安排车辆。
  霍决一根食指勾住她羽绒服毛茸茸的帽沿,不多用力,就没让她走成。
  时闻停了脚步,没好气地回头瞪他一眼,“又干嘛。”
  那双眼睛生得漂亮,长睫墨瞳,波光潋滟。清清冷冷向上抬时,眼下泪痣仿佛也跟着颤了颤。
  霍决脸上没什么表情,小心翼翼帮她把帽子盖起来。
  遮住落下的雪。
  也藏起那支斜斜簪在脑后的旧钢笔。
  “你没必要守这种无关紧要的规矩。”
  他抿直了唇,神情冷淡,拽紧了不许她往回走。
  “别回去了,呛得难受。”
  第4章 旧疤
  本地人常言:“安城深冬的天气,分为三种,极好、极坏以及不能更坏。”
  此时此刻,情况正岌岌可危地处于第二种,随时准备滑向下一个更糟糕的选项。
  暴雪肆虐,下山路险,车开得慢而谨慎。较之上山,多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
  看这越发严重的降雪量和能见度,航班必定大面积延误,霍决一行大概率没法准时起飞。
  时闻原本计划出了景区门口就分道扬镳,但雪势比预估的猛,雁回山地处偏远,公共交通约等于无,这种天气想叫个网约车并不现实。
  于是只好改变主意,先蹭霍决的车到机场,然后再从机场转地铁回市区。
  虽然困在封闭空间里,不可避免地靠得更近,但时闻感觉比刚才独处自在许多。毕竟司机和顾秘书都在,霍决看起来也忙,戴着蓝牙耳机对着笔记本在开视频会议,几乎不说话,也没什么空搭理她。
  时闻自得其乐望着窗外,默默缩小存在感。
  从公路转上高速之间有十几分钟路程,中途经过一个藏在松林间的河流。桥短,造得简陋,是座刷了蓝漆的钢梁桥。
  下了桥,转过来角度才发现,漫天飞雪中,桥底下还静静悬挂着一团黑影。
  “那是什么?”霍决不知什么时候摘了耳机,俯身靠近,与她视线齐平一起看向窗外。
  炙热的吐息似有若无地打在耳后,令时闻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他的好奇心表现得太过自然,她没能顺理成章地将他推开,只微微将头偏了偏,答说:“黑山羊。”
  霍决似乎思考了几种可能性,“当地习俗?”
  时闻点了点头,“一种古老的辟邪方式,不算常见。”
  “像是滇川藏那边的风格,要挂多久?”
  “说不准,或许到除夕,或许到雪融。”
  霍决没有对此展现出更多不合时宜的求知欲。那阵阴郁矜贵的皮革气味,只轻轻沾了沾她落下的碎发,很快又恢复至安全的社交距离。
  “近年关了。”像是随口提了句。
  农历新年对于他们而言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时闻含糊地“嗯”了声,“又一年。”
  霍决手指在触控板上敲了几下,看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前排顾秘书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一般而言,与老板同车时,为了避免打扰,秘书与外界多用文字沟通,只有遇到紧急情况才会接电话。
  他择重点汇报:“少爷,安城暴风雪警报升级,机场取消了今晚大部分航班,我们申请的航线最快改在明天中午起飞。您看是在这边过渡一晚,还是坐动车到邶城,再经邶城回去?”
  “邶城离得不远,状况好不到哪去,别折腾了。”霍决看不出有什么行程被打乱的烦躁,“梁隆汇今晚就会找来,让傅逸之应付他,按低于预期两个点的条件谈。”
  顾秘书应了“是”,回头一一照办。
  时闻等他们谈完,才主动拍了拍顾秘书,“去酒店路上看看有没有地铁口,直接放我下去就好。机场现在一定有大批旅客滞留,你们不飞,没必要特地绕进去。”
  顾秘书听完没言语,有些为难地扶了扶眼镜,瞄了一眼自家雇主。
  霍决眼都没抬,言简意赅,“送你回去。”
  “太麻烦了。”时闻再度婉拒,“离得远,我坐地铁其实更方便。”
  “我不忙,也不赶时间,无所谓什么顺不顺路。”霍决拿她刚才在寺里推脱的说辞堵她,“你再继续找借口,才是麻烦。”
  说罢,刚摘下的耳机又戴上,一副懒得再讨论的模样。
  时闻心里“啧”一声,觉得棘手,不知道怎么接,感觉又要起争执。
  然而事实是,这场争执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宣告结束。
  ——高速封路了。
  入口塞满一长串红色尾灯,远远可见led屏幕上来回滚动临时封闭的通告。有交警亮灯守着,具体还不知道要封多久,按经验起码四五小时起步。
  时闻不由感慨起今日份的倒霉程度,从早到晚居然没一件事是顺利的。
  摸出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翻看起交通组内的情况,越看心越沉。政府下午连发了好几条预警,除了航班取消、动车停运,市内交通状况也被这场暴雪搅得一团糟。
  有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在外蹲点,疯狂跟她抱怨限行堵车,晚上中心体育馆还有一场万人演唱会,不知散场时会是个什么盛况。
  打开地图软件查了查,他们现在所处的县道路况也糟,前面几处事故多发地都碰了车。郊区经济不发达,道路修得一言难尽,路灯有一段没一段,在雪夜里开车不会是什么好选择。
  顾秘书判断情况比她迅速得多,拨过几通电话,就订好了住处改好了行驶路线。
  时闻拧着眉,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霍决借辆车。
  就见顾秘书就转过身来,有条不紊道:“时小姐,我刚刚咨询了相关部门,高速入口预计会封控四小时以上,具体时间未定。为了安全起见,建议您还是同少爷一起到附近酒店过渡一晚。我会随时关注交通状况,等高速解封,就尽快派车送您回去。”
  短短几句,都一并安排妥当了。
  看一眼霍决,他戴着耳机似无所觉,正漫不经心翻看一份投标书。
  毕竟客观状况摆在这儿,时闻没那么莽撞,也没那么不知好歹,默了默,还是接受了。
  *
  深冬昼短。
  入夜后,天穹震颤,雪越下越峭厉,下了车,连骨头缝隙都被寒风吹彻。
  向西几公里离开安城,邻市的路况没那么糟糕,保持车距驶入温泉度假村,酒店就藏在雪山下一片静谧松林里。
  全柚木榫卯结构的仿宋建筑群,四方院落围湖而起,兼具浑厚大气与精致婉约的中式风格。
  这处园林酒店颇有名气,打着高端沉浸式的噱头,收费甚是离谱,时闻只听过没来过。现在是温泉旺季,房源应该相当紧张,顾秘书却轻易就将整个南院包下,让他们得以相对独立地与外界隔开。
  前台侍应装扮得古色古香,披羽毛缎斗篷,簪花懒梳髻,为他们提灯引路。
  氛围营造还挺写意。
  就是为着这写意,周围的灯点得实在太暗、太朦胧了。
  时闻夜间视力不太好,遗传性的,她爷爷就是因为视网膜色素变性而导致的晚年失明。时鹤林早年带她做过基因筛查,别的都没什么问题,就是夜视功能差了点儿,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湖心廊桥是座拱形桥,两端低,中间高,侍应姑娘步伐密,灯光很快像抛物线一样落了下去。
  时闻走着走着看不清脚下,下意识伸手要去扶旁边的栏杆。
  结果栏杆没抓住,只抓住一缕风,手腕拧了一拧,反倒被别人抓在手中。
  “有台阶,看路。”霍决稳稳攥住她手腕,今日第二次出声提醒。
  刚从暖气充盈的车厢里出来,半个掌心相扣,他的拇指摁在她软绵绵的手心里,紧贴着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