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季临渊沉默。
  他怎么没有想到呢。
  ……
  长乐又道:“其实,我听说了……你父亲瘫……”
  季临渊这才回神,顾不得仪礼,展袖倾身捂住她的嘴,往殿外横视一眼,眼尖的精御卫立即率众婢退去,人影尽散。
  “谨言些!你如何得知?”他皱眉。
  怕他忌惮,长乐只好安抚道:“听人说的。”
  “此事绝密,听谁说的?”
  看来此事确实非同小可,像否则不会连带季临渊都一副刨根问底的模样,是做贼心虚,要将泄密者揪出来枭首。
  “晋国人说的。”
  她这么一含糊,季临渊更担忧了,“是阿澈说的?”
  “不是他。”长乐赶紧为贺兰澈洗清,“总之,城主若是外伤,或许我也能治,可帮你分忧。”
  “我倒宁愿是阿澈说的,还没那么麻烦。”季临渊忧心忡忡,却难得听见她软语关切,一下心都化了。
  “我的意思是,父王只是小毛病,有御医常年照管,不用劳烦你。”他趁势握住她的手,责怪道,“倒是你,收到急信就这么着急赶来,也不知小心些。”
  他捧起她的手腕,隔着医纱仔细端详,又不敢用力,轻声问:“还疼么?”
  这般亲近柔软的季临渊让长乐不惯,可看他模样,心中恰似反复油油煎——既想找到邺王一探究竟,彻底了结恩怨;又隐隐希望自己找错了,再遛她一趟也可以,只要仇家与邺城无关,季临渊与贺兰澈能得善果。
  反倒牵着她更难受。
  最重要的是,见邺城上下皆精明强悍,她怕自己更打不过。
  她抽回手:“却月阵我没为你查到,今后你还有别的打算么?我还能如何帮你。”
  季临渊却爽朗一笑:“我还想问你呢,你当日信誓旦旦说会助我,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本领。”
  像个逞能的小骗子。
  “却月阵没查到是正常的,我只叫你平安小心就好——可你也没做到。”
  “近日我忙着处理城中堆积的琐事,顾不上京陵。你刚好来,我也刚理出眉目。眼下暂没什么要紧事,除了临安的病……罢了,你先呆在我身边吧。”
  他又递来一块早已备好的腰牌:“城中台阙华而不实,到底空荡无聊。阿澈在台中有一处闲居,就在临安殿外不远,你若闲闷,就叫他为你引路。雨芙不待见他,多半要住去西宫,你也可叫她作陪。我若得空,能陪你们逛逛邺城坊市,坊布四里,有些前魏的恢宏闲趣。先这样安排,神医满意么?”
  第113章
  “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玩乐。”长乐径直拒绝他,“你当我来云游呢?既然没有要我帮的,又不见邺王,为你弟弟治好病,我便回鹤州了。”
  季临渊倒是不担心,自有贺兰澈会替自己缠住她。这并非他大度,不过是忍受罢了——后来者若想得到,就是要忍。
  忍上多年总会有所得,就像他如今濒临领旨册封一样。
  自鹤州回来复命后,父王到底对他亲近许多。尤其听说他与药王谷关系密切之后……
  虽临安一康复,父王便督促其锻炼身体,但这回临安吐血,父王到底说了一句“今后只要他平安就好”。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突破!
  其实若真册封自己为少城主,本就是他自己操办,他只不过想要父亲一句亲口肯定——过了明路的正当,与他夺来的,到底不同。
  若想夺,他早就夺了。
  于是季临渊对长乐说:“阿澈有时住宫中,有时住府外神机营,近日大军师好似也有些身体欠恙,恐怕他们会请你去瞧瞧。”
  这招摇的男人明明狐狸尾巴都藏不住了,还在摇来摇去装大度,长乐直接戳穿他:“长公子不必装作那晚的事从未发生,你的心思我知道。我却有些不懂你,你是想背着弟弟装一辈子,还是另有打算?”
  季临渊到底为这些心意感到纠结羞耻,他强辩道:“我……你,我与你、如今也算两情相悦,虽说此事到底有些荒唐,不过这些日子我却想通了……”
  他继续道:“那流言虽歪打误撞,天下点评却喜闻乐见。想来这到底也是一桩众望所归的好事。只有一个人比较为难……我知晓你的心意,却不会勉强你。你想呆在哪里都可以,但最好早些做决定——越拖下去,对大家越难办。你不忍伤他,我也不忍。可是长痛不如短痛。”
  他这些话颠三倒四,在长乐耳里莫名其妙,倒像是他说给自己打气用的。
  季临渊觉得,当日镜无妄那句话点出了关键——什么权谋,自古以来,最稳固的结党靠的都是姻亲或师生关系捆绑,无一例外。何况近日父王听了鹤州之事,知晓长乐为他中掌,了解流言的来龙去脉,也对他下令……叫他有所取舍。
  只是阿澈,他到底是最犹豫阿澈。
  贺兰澈有赤子之心,心肠纯净,相伴多年,任谁都不会不在意他的情谊。
  “所以,你要早些想好自己的心意。”他竟然劝起长乐来。
  长乐不吃他这套:“那我选贺兰澈呢?”
  ?
  季临渊:“……”
  她继续激他:“我是个重礼数的人。贺兰澈不敢唐突我,早前多次邀我去见他父母。我若去了,你会备上大礼,好好为你兄弟操办婚事吗?”
  季临渊哑口无言,半天才气出一句:“你、你怎么回他的?你不是说……”
  她能怎么说?当然取决于她见到邺王之后。
  “我自然拒绝了他。”她冷而笃定的语气,才让季临渊小舒一口气,暗暗将掐紧的虎口松开。
  “我告诉他,我与他只是医师与病人家属的关系。也望你记得他只是你义弟。这些日子在京陵,他处处念你,心里只有邺城,无条件为你打抱不平,我心里为这样赤忱之人感动无比,还望长公子多记得与他的情谊。”
  不管能否见到邺王,她仍在为贺兰澈铺路。
  念及动身前一晚镜大人对她说的话,以及交给她的东西,更令她直觉邺王与无相陵之事,八九不离十。
  “那是自然。”季临渊尾音上扬,眉梢挑得更高,下一句却正色回应,字字清晰,“阿澈于我而言,是断骨连筋的情分。你可知,他从小到大,我都未曾对他说过重话。我还嫌你平日给他的脸色太难看呢。我们需好好与他谈,细细筹谋,如何让他坦然接受,而不伤情……”
  长乐:“……”
  她觉得他脑补过多,自己不过多看他一眼,他便在心里过完了从成婚到合葬的一生。
  又过于自负,硬是坚信流言报,把自己错替的那一掌理解为自己喜欢他到不顾性命。
  最后虚伪可笑,既要又要,说一套做一套……
  长乐本就对邺城好感寥寥,他又喜欢在太阳底下穿得五光十色。金阙孔雀!玉面狐狸!脑补君!他才应该去写话本,一定比赵鉴锋策划的流言报卖得还火!
  ……
  季临渊则坚信长乐表面清冷,是伪装的“情场高手”,频频当他的面拒绝贺兰澈,实因对自己迷恋至深,甘愿舍命替掌。
  又用“投怀送抱”这样的举动魅惑自己,欲拒还迎,欲擒故纵!致使自己也陷入这荒唐情缘之中不得而脱。
  若非这些时日对她朝思暮念、难以自持,他断不愿走到将来要与贺兰澈争夺她的境地,因此对贺兰澈愧疚极深。
  她就是个毒蜜邪医,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只是始终想不出,她何时对自己动了心思?她总是含糊其辞,将来还需问个清楚。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长乐喝了四五杯茶,季临渊吃了半盘的鲜花饼。
  片刻后,长乐道:“长公子,时辰不早,我想休息了。‘愿为你分忧’也不是一句假话,虽没为你问来却月阵,这本图谱却是阴差阳错从镜司秘档得来的京陵布防图,愿能助你一臂之力。”
  她将这本镜无妄“亲编”的京陵布防图交给他。
  “只是,我到底有些顾虑——邺城若有诚意,多少该让我见见邺王吧?以礼以仪……”
  果然!又印证了季临渊的猜想,他终究点头,眼含深情地望着她:“有理,于情于礼,父王实该一见,我为你请秉。”
  瞧着他随手翻了翻这本《京陵布防图》,倒是不知他眼底的想法,夜幕昏沉,她室内依旧被几颗大夜明珠照得耀眼。季临渊竟然传来晚膳,用完饭后仍陪她坐着,愣是吃了一块又一块糕点,没话找话。她便催他:“长公子还有事要忙吧?”
  季临渊这才拍袖起身:“我现在便去禀明父王,安排妥当便回你——啊,想起来了,明日是休沐日,公务不多,我先带你熟悉邺城如何?”
  毕竟这里是我家,你第一回来邺城,该由我亲自陪着。
  这是长公子未说完的后半句。
  “有劳长公子。”
  季临渊云淡风轻地扬眉点头,风度翩翩地踏着门槛出去,脚后跟才着地,他就招来精御卫,仿佛在处理一件小事:“安排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