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渐近金阙台,人影渐稀,气氛越发庄肃。
  “我如何能见到邺王?”长乐最终心思又放回正事上。
  她只当自己来为季临安治病,见到邺王是迟早之事。
  贺兰澈却为难,不便再说,委婉道:“邺城不大,繁文缛节不算太重,朝会七日一开,多是大哥代行王事后禀报,或王上在屏风后听政。王上若要见咱们,大哥会安排。”
  门口,却看见晨风大统领亲自迎接,“长公子已命我等候二位多日。请——”
  长乐以为直接去见病人,未曾想是请他二人先至偏殿更衣净手,这关头竟还要守邺城仪礼。
  等了贺兰澈一小会儿,他再度出场,是金枝缠冠,身着金袖蓝腰的文武袖,邺城崇尚文武双修,这身气度多显刚柔相济之风。
  “你管这叫繁节不重?”
  “比以前好上许多。”
  所谓缺什么就爱炫耀什么,季洵大将军武将出身,当年破阵除一腔勇毅,也少不了昭天楼之奇门遁甲助阵,自他封了邺王,自知文治不足,便教导子孙后代文武兼修,智勇双全,连带仪礼也参考儒周,复了个十足十。
  “长公子已在承文殿等见二位。”晨风大统领于左侧引路,行进途中六名仪卫开道,临近殿宇时仪卫陆续减少,最后只剩两名候于门前而立。
  结合季临渊在船上的表现与众人所言,长乐相信他与无相陵之事无关。只是如今牵扯邺王的疑点颇深,那晚她对季临渊的三分怜惜,近日只通通化为“他在演”。
  这些日子她也了解到,季临渊并非等闲之辈,他性格骄矜,坚毅果决,却擅长煽动挑拨……城府极深,疑心亦重。可越是这样的人越会珍视与贺兰澈的情谊。
  心思太重之人,便格外依赖性格至纯之人,因觉其可靠安全。
  长乐颦眉,这也是自己与他的相似之处。
  第112章
  踏进殿门,案头博山炉正洇开一层薄雾,长乐便顺着青烟瞧见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高台之上无论坐着何人,都自带着一股疏离与威严。
  季临渊在邺城宫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必再恪守晋土仪礼中“男子未成婚则束高马尾”的习俗。此刻他高冠盘髻,端方威仪,特意板着脸端坐在承文殿宝御座上,以大礼亲迎药王谷神医。
  季临渊问长乐:“先前在浔阳分别后,吾管束舍弟无方,他擅自前往京陵寻你,可曾给神医添乱?”
  “不怪长公子。”长乐回道。
  贺兰澈与季临渊亲厚非常,一眼便瞧出大哥在长乐面前刻意端着架子,却只作不知,不拆穿他,甚至配合地向他还礼。
  “嗯。临安病势凶险,便不与神医虚礼了,还望神医施以援手。”
  好在大哥只装了一句,便迈着四方步走下御座,器宇轩昂,屏退御卫,亲自引二人往季临安所在的后殿而去。
  他出殿时轻吁一口气,又恢复了往日在鹤州时的亲和模样,同贺兰澈详谈近日情形,目光却睨着长乐的手腕,淡淡问道:“手怎么了?”
  贺兰澈道:“我们赶路心切,她不慎坠马。”
  “该小心些。”季临渊不自觉地多瞥了她手腕两眼。
  长乐却只顾打量周遭,金阙台的华光晃得她眼睛晕。
  很快见到季临安。明明回程时本已有些血色的面容,此刻又复归苍白,陷入死气沉沉的昏迷。好在长乐诊脉后断定“死不了”,贺兰澈才松口气。
  她翻查前些日子给季临安带回来的药,果然从一兜药包中发现那小瓷瓶里的血晶煞药丸——他竟然没吃?
  难怪还昏迷着。
  “这几日一直在用吊气汤,前日曾醒过片刻,御医说已脱离性命危险,我才稍作心安。”季临渊眼下仍有乌青,转向贺兰澈道,“阿澈,你出门有些日子,该先回府拜见令尊令堂,大军师还在神机营等你议事。”
  于是贺兰澈准备告辞,只是在季临渊眼里,这弟弟照旧犯痴病,竟反复叮嘱自己要为长乐的居所安排得宽敞亮堂些。
  ……还用他说。
  贺兰澈又向长乐交代,待他今晚拜谒过父母,明日便来寻她。奈何长乐始终心事重重,只淡淡应声,待清退众人后,便专注地替季临安施针。
  那十几根银针又让季临渊看得心惊,好在待施针完毕,殿中终于只剩二人在外间叙话。
  长乐突然道:“若二公子死了,你们邺城会如何。”
  季临渊挑眉,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急道:“休要胡说,临安不会死,我更不准他死。”
  “你不准……”长乐嗤笑一声,“有意思。”
  她追问道:“我若不救他,你有何法子令他起死回生?”
  季临渊:“……”
  她噎完人后才转向他,“他死不了,我就问问——长公子,他对你有多重要?”
  季临渊被她一吓,这会儿才放下心来,坐在她身侧,好好解释:“临安若是不在了,父王与我当痛心疾首,阿澈也必然如此。”
  “哦?”长乐笑一声,“我问的是邺城,是晋国。”
  “神医开始关心这些了?”
  “那自然,我答应今后要为长公子谋事,自当多少上些心。”
  季临渊嘴角勾起一丝笑,很快压下,沉沉开口,“邺城……倒也不会如何。近些年我已着手事务,诸事皆能运转如常,只不过定海神针少了一根。”
  长乐便道:“长公子不是问过我,他中的什么毒么?来时我已查过,他中的是鬼逸散,只是不知是谁要他的命。”
  根据症状,长乐在绝命斋送来的《毒经》中翻查,很快确定了这种毒药。此药极其阴毒,却因毒性浅、见效慢,销量并不好。
  从毒理来看,这是一种秘传毒粉,细若浮尘,遇热则化为烟,融入香烛后无色无异味,燃香时随青烟渗入肌理。
  “想来投毒之人十分谨慎,我猜这鬼逸散该是掺在他的香烛里,待他醒来我便问问。”
  季临渊立刻变了脸色,铁青震怒,起身亲自将季临安床头的灯烛剪来查验。确认后,他怒不可遏,“砰”一声掀翻几案:“查了万物,漏了这个!果真与我房中烛芯不同!”
  长乐:“这东西烧完不留痕迹,香烛日日都要点,今日放、明日未必放,谁也说不准哪日有,防不胜防……”
  “来人!务必彻查此事!”季临渊更生气了,往外呵斥:“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敢有这个心思!!!”
  他如炸毛的雄狮,毫不拖泥带水地安排完,又想起什么:“此事查清前,先莫要惊动王上忧心,查明了再禀报。”
  晨风大统领亲自领命。
  他又将长乐请到为她置办的宫室,沿途走了两条宫道。
  “此处离我与临安的宫殿都近,近日还需要劳烦神医。”
  离他有多近?她站在殿门口,能望见东边一座两层殿落,季临渊身边眼熟的精御卫正站在二楼露台忙碌。季临渊若会轻功,怕是半夜都能直接跳过来。
  她睨着季临渊先行踏进殿中的身影,心道:这人的心思连藏都不藏了?
  令长乐意外的是,殿内陈设似是早有布置,熏过香,十分亮堂。三面开窗透光,纱帘床套皆为白色——银白、鹄白、象牙白,不一而足。
  “你们怎么都知道我喜欢的颜色?”
  只不过都是小时候喜欢的。
  她投去疑惑目光,这才注意到,向来爱穿玄色墨袍的季临渊,今日接她时竟身着一身汉白玉色锦袍,绣着金纹,头戴云浪纹冠。
  他有稍许不自然:“凑巧罢了。”
  外室摆放着各色糕点,她一眼就从软糕群中望见一盘鲜花饼,在糯糕里显得格格不入。
  季临渊:“此处离滇州遥远,怕神医思乡,特意吩咐御厨学做的,赏面尝尝口味如何?”
  其实他还特意查过,灵蛇虫谷确实属于滇州境内,毗邻黔州苗疆之地,两方的风俗都沾一些,好在林霁说了准确的。
  他理了理广袖宽袍,取糕点前先拍拍手,外间精御卫立刻递来热帕净手。长乐跟着他这习惯净了手,精御卫熟练退下。
  她象征性咬了一口,饼心竟还带着热气。
  “长公子有心了。”她谢过他。
  季临渊心中窃喜,面上却刻意板着:“你既来邺城,自当归我照管,这儿配了八个熟路的婢子,有何不便尽管吩咐,不必拘礼,也无需事事禀报我。”
  “我不要,你都撤掉。”她不想被监视,“我有手有脚,能自理。你最多留一两个带路传话就好。”
  季临渊同意了。
  长乐倒真不拘礼:“我来为二公子看病,今日为何不见邺王?”
  “父王?”季临渊眉头轻挑,陪她吞净一饼后,又慢吞吞饮口热茶,才体面答道:“所有事宜皆可通过我代办,见他做什么?”
  “你们邺城真是处处透着怪异,你来我义诊堂时要见药王,我来你邺城,不该见邺王?”
  她终于恢复往日伶牙俐齿的模样,呛声道:“我为你弟弟诊病,他竟不露面。我如何了解你弟弟的近况?难道要在此处做你家私人医师,一辈子为他治了又病、病了又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