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待彻底背对着她,他唇角才不受控地往上翘,笑意压都压不住,像年轻了好几岁,走路都带风。
  路过的侍从向他行礼,都纷纷诧异——矜贵冷肃的长公子近日愁眉不展太久,难得见他像今日这样笑得开心。
  可怕!
  *
  长乐第一晚住在金阙台的宫殿中,将上上下下细细检阅了一番。
  此殿名为“栖梧宫”,殿前植梧桐树,春日落英缤纷,秋日可金叶铺地。
  书桌上的《邺城风物志》记载,栖梧宫典故取自“凤凰非梧桐不栖”,喻指心上人如凤凰般珍贵,唯有金阙台的梧桐枝可栖。此殿乃先邺王为发妻所建,象征“”的高傲深情与“非君不可”的专一真挚……
  算起来,原是为季临渊的祖母所修,可惜因阴差阳错,她并未住上。
  长乐合上书,又独自擎着烛台,往栖梧宫后殿踱步。
  后殿挪来不少新花,装点着一处石洞,她刚一走近,便听见一声小狗叫。循声寻去,竟发现洞内养着一只狮子狗,模样灵动。
  和她一样都是新来的。
  一名侍女守在洞口,禀道:“长公子吩咐,若神医有兴致,可逗它玩耍,只是切勿带它出殿门——王上不喜欢这类宠犬。”
  这只小狮子狗通体雪白,瞳仁明亮,长乐走几步,它便跟着叫几声。她不由自主被小狗吸引,蹲下摸了摸它,喂了些吃食,又牵着它沿殿墙走了两圈,突然悟出不对。
  看来季临渊查过她。
  她喜欢的颜色、口味,甚至饭后遛动物的习惯……这些连她自己都未必能找人查出的细节,他到底是从何处得知的?
  念及此,她心中骤然发寒,连带想起他那可疑的父王,这一切就令人毛骨悚然了。
  更令她心痛的是,她无相陵故园中的三只狗、六只猫,已被那个暴戾猛男撕得连渣都不剩,如今正等着他冒头!
  “告诉长公子,现在就去,”她最终将小狗推回侍女怀中,甚至没来得及给它取名字,“它掉毛,我不喜欢。以后不要往我这里送任何动物。”
  小狗呜呜一声,委屈模样,让她心中不是滋味,却还是未能动摇她的决心。
  她转身走向内室,烛火在眼底燃成两簇冷焰。
  她又拿出一本册子,是那晚于宫中夜宴,镜大人与林霁交给她的。
  想来镜无妄早已开始布局,他必定察觉邺城有异,连备下的东西都如此周全。明面上让乌席雪不再插手邺城之事,实则是在诓骗自己。
  不过,她也不介意这些,若此趟仇人为真,便是一场血洗,她为镜司所用,镜司亦可为她所用,总比她孤身一人好。
  她如今不想将药王谷、昭天楼、问心山庄卷入其中,倒不在乎与五镜司合力。
  册子内容是镜大人碎碎交代时,林霁当场手抄的笔记——因为知晓她背不下来。
  只是这册子留在邺城王宫中,到底是个隐患,涉及家仇之事,她绝不含糊,今夜便要强行记诵,于是挑出几个关键词:
  “胡人雇佣兵,乌桓突骑。”
  “魏武王玺。”
  “连弩车。”
  很快,当日镜大人滔滔不绝的原话在她脑海中浮现:
  “据镜司近年所掌,邺城常规防御时期,守军两千,屯驻军两千,禁卫军一千,需要搞懂他们在极限情况下,可调动的常备军有多少,门阀私兵有多少,防御策略如何……”
  “邺城防御重‘塞门刀车’‘滚木礌石’,璋河玉带为护城河,设暗闸可临时蓄水淹没攻城器械……”
  “邺城设有‘邸阁’‘司闻曹’‘神机营’,三大重地,不可靠近。”
  “据传,昭天楼为邺城所设机枢‘连弩车’,可百矢齐发,威力不可小觑。那贺兰棋为邺城所用,需摸清城墙排布、护城河闸械构造,究竟如何。”
  镜无妄的意图很明确:要她伺机探明金阙台地势与邺城近年守备兵力。
  两边都把她个只会暗器和投毒的神医,当间谍使唤……
  很快,长乐自认已将笔记内容记熟,便将其撕下,一页页焚烧殆尽。她几乎整夜未深度入眠,好处是没有梦魇,坏处则是次日一早精神萎靡。
  季临渊又来陪*她用早膳,还带来一个关于邺王的“好消息”。
  【作者有话说】
  参考自三国演义,其实古代养兵很难的,几千上万的精锐重骑兵已经可以割据一方了。
  因此邺城常备守城就是五千个,其实已经很多了。
  [比心]
  小白和澈子哥后面要升升级[抱抱]如果白姐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我提前替她磕头。
  第114章
  晨光撒在金阙宫瓦上,气势磅礴,耀人眼目。
  长乐的桌上摆了九样早膳,显然全是季临渊为探寻她的喜好,每种都备了一份。
  “滇州风味的膳食不好寻,问过御厨,说缺当地香辛料,实在复刻不出相似的,便挑了些邺城人常吃的早膳,你尝尝?”
  “我本就不喜欢滇州的味道,往后只喝粥就很好。”
  长乐最终选了一碗银耳燕窝羹,将红枣挑出,仰头一饮而尽。将季临渊看得发怔:“猫儿狗儿也真不喜欢?可是他们说……”
  “长公子若想查我,直接问便是,我会告诉你的。也不知是谁给了你这些错误答案。”
  她托着腮,看季临渊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的粥。他忽道:“既说过会全心信任你,便无意查探。”
  长乐“唔”了一声,显然不信。季临渊唤人递来热帕子净手,见她手腕不便,便征得同意后代劳了。动作虽有些粗疏,却不算鲁莽。
  这关口,她问道:“邺王,会见我吗?”
  她的声音极好听,如冰川融水般清冽透亮,却不尖锐。晨光在她手腕上投下一道光柱,他能看见光柱里她手臂上的细小绒毛。随着她的动作,铃铛伴奏,绒毛发光,声线擦过耳膜时,有痒酥酥的触感。
  “父王……因御医之前说临安病危后,急火攻心之下也晕了过去,这几日都在西宫养着。不过,他派了身边最亲近的王妃过来,替他接见你。”
  季临渊语速极缓,长乐果然撅起嘴,“看来是我身份卑贱,不配面见邺王。若换作我师父呢?药王配见他吗?”
  季临渊原谅她的不敬,“你还提这个,当年为请药王来邺也费了许多周折,如今才请到你亲自过来——诸葛亮都没这么难请。”
  长乐腹谤:你早说他坐轮椅,我早就飞来了。
  寻常瘫子想治疾,也该一早就来药王谷,何况邺王?哼,即便他不是仇人,他这瘫痪缘由也一定缺德。
  她决定从季临渊这里打开突破口,还特意凑近他,祭出欺负贺兰澈百试百灵的那招——先与他双目对视,直将他盯得耳尖发红。
  可惜季临渊根本不为所动,挑眉狐疑地回视,甚至俯下身,稳如泰山般与她对峙。
  果真是遇到对手了,反倒把她盯得节节败退。
  “你父亲怎么瘫的?何年瘫的?莫不是你王城御医太过庸碌?换我这等外伤妙手,说不定很快便能治好他,也好帮你这个大孝子立一桩大功。”她喋喋逼问。
  “你倒是又热心又骄傲,”季临渊差点忍不住刮她鼻子,却到底对此事讳莫如深,“七八年的老伤了,父王自己已放弃医治,不愿再折腾,谁也没办法。”
  长乐暗自琢磨:这就更可疑了,贺兰澈说已有十余年,他却称七八年,分明是在混淆视听,与自己对外虚报年龄、瞎编童年经历如出一辙。
  她决定诈他,附耳过去,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不想让他好起来?你若有这心思,我也能帮你。”
  到底是未经党争权术浸染的人,此话一出便显稚嫩,立刻被季临渊看穿。他瞪她时,随手捡起一个蟠桃递到她嘴边,她凝神着,不自禁张开小口咬住了,呆愣的可爱模样险些将他迷疯。
  最终他双指微曲,竟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宫里到处都是耳目,不该问的别问。我近年虽说还算只手遮天,却终究不是万能的。”
  “你倒挺谦虚——”她呛他,却也就此住口。
  “若父王愿意治,能治好,我当然会开心。走吧,以后总是能让你见到他的。”他正色保证,不像撒谎。
  接下来的安排便是跟着季临渊走。先去为那个昏厥的季二公子扎个早针。
  贺兰澈十分尽心,一早便又到季临安殿中,还带了一把新轮椅。他们赶到时,他刚给二哥擦完身子。这等危急关头,儿女情长被他暂抛脑后,竟没顾上缠着长乐说话,也算有良心。
  长乐犹豫再三,终究没将血晶煞的药丸塞病人嘴里,企图以他为饵再钓一钓邺王。为免被看出端倪,她悄悄将药丸没收了,只是始终想不通这人为何中途清醒却不肯服药保命——明明事先已叮嘱过。
  *
  贺兰澈的良心虽有却不多,只要他出现在长乐身边,重视风仪的长公子便挤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