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此刻,老人的问话摆在面前,他这才扪心自问:是喜欢吗?
  宴凌舟沉默不语,老太太倒是点了点头:原来你也还不确定啊,我还以为是我家那傻小子的问题。
  不, 宴凌舟下意识地反驳, 温阮很好,是我
  或许是他维护的姿态太急切,老太太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呀,是我多嘴。傻孩子,感情问题本来就需要自己多想多琢磨, 你别在意,按你的步调来就行。
  说话间馆长已经开来了代步的电瓶车,在台阶下按了两下喇叭。
  宴凌舟搀着老太太慢慢走下台阶,坐进车里, 低头给温阮打电话:来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热气腾腾的小摊旁,温阮刚刚拿到自己的那份红豆山药卷,白色的热气从纸袋中冒出来,空气中都充满了甜蜜的气息。
  温阮把袋子托在左手,右手拿着手机:不用等我,你们先去,我们在上次差点被抓的地方见。哎呀我要挂了,好烫!
  说完,他连忙把袋子和手机交换,呼呼吹了吹自己的左手手心。
  诶,这不是温阮吗?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温阮扭头,是上次活动时认识的街道主任。
  大叔今天显然没上班,穿了件大约是二十年前流行款的旧呢子大衣,手里拎着一兜土豆白菜,显然是刚逛了市场回来。
  温阮立刻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一个:您尝尝。
  不用不用,你自己吃,我们就住这附近,随时能买。
  街道主任把袋子推回去,好奇问他:今天又在这边搞志愿者活动?
  一边心里还嘀咕着,怎么的,隔壁社区也和a大联合搞活动了?可以啊,快到年终总结了开始抄作业。不对,这明明是考试抄答案!
  温阮摇头:不是的,陪家里的老人来这边看看,她以前在纺织厂上过班。
  故地重游?哟,那你和我们社区还真是有缘,这都是好几代的缘分啊!
  街道主任大笑而去,温阮挥手跟他告别,一转身,宴凌舟就站在不远处。
  你怎么来了?温阮啪嗒啪嗒跑过去,再次递出袋子,红豆山药卷,尝尝?
  纸袋一打开就冒出腾腾的热气,食物的香气也萦绕在鼻端,宴凌舟突然想起一路走来时和ai的对话。
  他问ai,什么是喜欢。
  ai居然给他写了一首诗。
  它说,喜欢是灵魂在晨雾中瞥见一朵玫瑰,是夜半惊醒时窗外的月光,是独处时突然浮起的微笑。
  而此刻,宴凌舟却想要反驳。
  喜欢,分明是街边甜点热腾腾的蒸汽中,带着笑的那双眼。
  奶奶呢?
  温阮朝宴凌舟身后看:老太太和馆长单独在一起行吗?可别又犯病了。
  你这是担心馆长的安全?
  那是,老太太可是我们社区老年武术队队长,温阮从纸袋里掏出一个红豆卷,拿指尖托着递给宴凌舟,给,还好烫!
  小小的红豆卷冒着腾腾的热气,把少年的指尖也烫得微红。
  宴凌舟接过去之后,温阮立刻收回手指,捏住耳垂。
  快走快走,他捏着纸袋出发,没发现被捏红的耳垂上,还沾了一小颗黏黏的山药粒。
  宴凌舟抬起手,又放下,轻笑着把红豆卷放入口中,视线却像是被那一小块山药粒黏住,一直停留在少年的耳垂。
  说起来啊,这钢厂已经废弃了十多年了,现在我们走的这条路是后来修的,您还在纺织厂的那会儿,这里应该是一大片棚户区。
  馆长正带着老太太往钢厂的方向走,生怕把老人颠着,电瓶车速度比自行车还慢。
  对,挨着铁路嘛,我还有几个小姐妹住在这里,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能听到火车经过的声音,我们都很羡慕呢。
  对!对!我小时候也在这附近住,那会儿安全意识不强,小孩子们总是拿小铁钉放在铁轨上,火车一过,铁钉就被压成小宝剑的形状,男孩子们就拿着那种宝剑斗着玩。
  虽然年纪相差了有近三十岁,但因为这条铁路,两人有了共同的记忆,关系一下子变得亲近起来。
  馆长停下电瓶车,指了指一旁的一座老式建筑:您看,这里就是以前的车站,一直到90年代才搬到市郊去,铁路也变成了钢厂运送原料的货运专线,喏,就在那儿!
  馆长伸手指向不远处的钢铁巨兽,奶奶却下了车:我能到车站去看看吗?
  好啊,您别着急,等我把车停好,扶着您一点。
  馆长把车迁到两棵行道树之间,四处观察了一下,找到一块缓坡,把老太太扶了下去。
  就在这会儿,温阮和宴凌舟也到了。
  奶奶!温阮脚步不停地冲到老太太身边,当当当当~您最爱吃的山药红豆卷!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我说你怎么自己跑了,原来是去给我买吃的了。老太太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捧住温阮的脸颊,我孙子就是孝顺。
  嘿嘿,知道就好,过年给您磕头的时候,您可记得给我个超级大红包!
  老太太刮他的鼻子:小财迷,我哪年给你的红包不够大?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老太太这才拿出一块红豆卷吃了,宴凌舟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个保温壶,倒了半杯盖红枣茶出来。
  哎哟哟,老太太您真是有福气,有这么好两个孙子陪着,真是好人有好报哦!
  馆长一脸羡慕地感叹着,老太太也不反驳,乐呵呵地吃糕喝茶。
  温阮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宴凌舟,却正好撞见他的目光。
  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他垂下眼,拿起另一袋红豆卷,递给馆长。
  这袋是专门给您买的,谢谢您百忙之中陪奶奶过来。
  哪里哪里。馆长原本想推辞,愣了一下,又把袋子接了过去,哎呀,跟你们在一起这氛围也太好了,我都不敢破坏。那我就收下了,谢谢这位小朋友。
  被叫作小朋友,温阮很无奈,奶奶此刻已经喝好了茶,把杯盖递给宴凌舟,也乐呵呵地说了声:谢谢你啊,小朋友。
  宴凌舟微微怔愣,温阮却立刻得意起来,躲在奶奶身后,冲着他做口型:小~朋~友。
  三人所在的地方,是以前的车站广场,长年没有修缮,广场的地砖间已经长起了一茬茬野草,此刻全都枯黄。
  寒风吹起,草叶在脚下打着转,满目萧条。
  老太太站在车站前,定定地看着钢厂的方向。
  当初我要离开的时候,也是站在这里,看着那边。她缓缓地说。
  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是崭新的,那边的高炉群像是赭红色的钢铁巨人,烟囱里喷出的浓烟比云层还要显眼。
  温阮的眼前徐徐展开一幅画卷。
  崭新的钢厂前,工人们穿着泛白的劳动布工装,戴着安全帽,在钢花四溅的车间内工作。
  车间黑板报用粉笔画着超额完成的生产指标,广播喇叭里革命歌曲的旋律与汽锤撞击声合成交响。
  厂区梧桐树下停着28大杠自行车,食堂飘出熬猪油炒白菜的香气,光荣榜上劳模在照片里笑得灿烂。
  轧机轰鸣,一切都那么热闹,那么生机勃勃。
  而离此不远的纺织厂,同样生机的外表下,却在悄悄变质、腐烂。
  岳绣十五岁开始在纺织厂工作,十八岁那年,在织布车间工作三年的她,终于被提拔到会计科,成为一名成本会计。
  岳绣纤细的手指上还带着纺纱磨出的薄茧,此刻却捏着一支崭新的钢笔,拿过草稿本,又算了一遍,皱起秀气的眉。
  按照生产记录,上月织布三车间领用棉纱8吨,可刚从那里调过来的她很清楚,三车间的成品入库数折算成原料,最多只该耗6.5吨。
  剩下1.5吨的差额,被上一任会计记作合理损耗。
  一个车间怎么可能有近20%的损耗?她百思不得其解,拿着账本去找了科长老张。
  别查了,王厂长定的数。老张端起搪瓷杯喝了口热水,非要问原因的话,咱们厂里不是在翻新纺织机嘛,上个月三车间的纺机刚换过,新机器,损耗大点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