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眼下还是冬天,尸体并未有明显的腐烂,但凑近还是能闻到尸臭。
  “许大人,”秦砚珩在尸体头部旁边半蹲下来,仔细打量着脖子的勒痕,“先前让你去户部查杜逾白的背景,可有何收获?”
  “回殿下,臣等将杜状元及其全家人都查了一番,发现杜家几十年来并未得罪过什么人,除了一件事……”
  许晟说到一半瞧见秦砚珩抬头,他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去岁谷雨,杜状元在会试中举后曾与几名同窗因住房产生争执,但这些人如今都不在京城里,并不符合作案条件。”
  听闻,秦砚珩点点头:“且不说他们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便杀人,就算真是那几个同窗干的,那在京城雇个人杀害杜逾白,首先就需要不少银子,我想杜逾白此前认识的人根本拿不出这笔钱。”
  房内陷入沉寂,显然众人对此并无过多头绪。眼下莫说凶手,便是连作案动机他们也猜测过不少,但无一例外均被小殿下否定了,如此看来竟是陷入死局。
  “不如先查一查杜逾白死后,谁是实际受益者。”洛卿龄两指捻起一旁的白布盖在杜逾白脸上,并未注意到对面秦砚珩赞许的目光。
  “话是这么说,道理谁都懂,可这又该从何处查起?”
  许晟没忍住开口问道,虽说他不知小殿下带来的这位女子是什么来头,但一个女子又能有什么好的想法,况且还是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子。许晟看着眼前这位还未盘发的小娘子,心里有些不快。
  “许大人方才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眼下人家小娘子提点一句之后怎的又变成‘谁都懂’了?”秦砚珩冷声把话堵回去,随后朝洛卿龄扬了扬下巴,示意其继续。
  洛卿龄双手抱胸“哼”了一声,连带着秦砚珩她也不想理会。天子脚下的人怎会这般瞧不起人?她在边疆的时候可从未见过眼睛长在头顶的官员,现下进了京也算是见识到了!
  见状,早就厌烦那群大臣的秦砚珩干脆顺水推舟:“许大人若是看不出什么东西,不如还是回去罢,我看这大理寺干脆改名叫‘屁大点线索也理不出寺’算了。”一群没用的饭桶。
  屁大点线索也理不出寺,简称“大理寺”。
  洛卿龄没忍住笑出声,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越过冪篱看向秦砚珩,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笑意。她突然理解这位小殿下的无奈了,原来这张会嘲讽人的嘴是被这群人气出来的。
  “这……这……”许晟还想开口替自己辩解几句,却被秦砚珩冷眼压了回去,只好听令告退。
  乌压压一群人离开后,屋内顿时变得异常空旷,唯有二人一尸体而已,洛卿龄摩挲着双臂靠近秦砚珩。方才人多的时候她还不觉得有什么,眼下突然间只剩下她和秦砚珩,心里竟觉得有些渗人了。
  “说吧,洛娘子这是想到什么好招数了。”秦砚珩看着洛卿龄的动作,半蹲在地上仰头朝她笑道。
  “好招数算不上。”
  洛卿龄撩起冪篱跟着秦砚珩蹲下,肘部搭在膝盖上,双手撑着脸直勾勾地看着面前少年,脸上笑意盈盈,她红唇一张一合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冬日午后,暖阳熙熙,映在她微红的脸颊上,显得人格外灵动。
  别的不说,这位洛娘子是真的长得好看。暖暖冬日,秦砚珩心里只有这一句话。
  第14章 偿情债“探查人心可比法术好用多了”……
  次日一早。
  道观宾客如云,众人聚集在堂屋内,皆是面色悲怆,有几人垫脚越过人群朝里看了一眼后,竟掩面离去,顿时一片呜咽声。
  正堂地上铺了一层白布,杜逾白尸身放在上面,没有任何遮挡物,就这么明着闯入所有来客眼中,身侧一名老道士坐在一旁替死者超度,嘴里念念有词。
  昨夜一众新科进士接到吏部消息,称今日辰时要为死去的杜状元吊唁。毕竟是同批上榜的人,也算相识一场,众人早早便穿着白衣,头戴白布赶到道观内与这位状元见上最后一面,此时屋内气氛沉重,抽泣声四起。
  “邓大人安好。”几名进士跨入房中,瞧见吏部尚书邓大人站在屋内,急忙抱拳行礼,而后退到一旁低头不语。
  “不久前听闻杜状元死讯,臣心里极为难受,朝中难得出一名寒门状元,眼下竟是横死在放榜日,可惜啊可惜……”大理寺卿许晟走到邓大人身侧低声说道,尸体前那面大镜子照得他心慌,不禁与邓大人贴得有些近。
  “许大人之前不是还说臣看不上你家大郎,非要寒门状元做女婿么,眼下怎的又变了个说法?”邓大人默不作声拉开距离,懒得理这虚假的人。
  听听,他不过是说了些场面话就被邓大人呛了一嘴。许晟心里来了气,谁人不知吏部尚书邓大人为了自己的仕途而逼女嫁人,如今杜状元死了,邓大人憋着气没处发泄呢!
  许晟也不想跟这种人说话,眼睛看着前面站在尸体边上的进士们,那处众人手里拿着白花,正挨个儿朝尸体躬身。
  位居榜眼探花的二人并排站在杜逾白脚边,眼底泛红,脸上满是悲哀,二人将白花放在地上,郑重地朝死者鞠了一躬,而后转身离去。
  谁也没注意到堂屋左侧架起屏风,房中白烛皆点在右侧木台上,整间屋子的左侧几乎是一片黑暗,不知为何屋外的光线竟是一丝也照不进来。
  屏风后。
  洛卿龄端坐在椅子上,身体略微往前倾,越过屏风上的缝隙观察众人。她眼睛一眨不眨,神色如临大敌。
  身侧有人轻笑一声,她急忙回头看向那人,脸上满是责备之意,后者却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惹得她撇嘴翻了个白眼后继续俯身观察。
  另一张椅子上,秦砚珩挨着椅背手里把玩着腰间玉佩,他略微抬眸看了看面前神情认真的洛卿龄,而后垂头无声笑了笑,鬓角碎发落下,堪堪遮住他勾起的薄唇。
  明明圣人指派他侦破此案,怎的洛卿龄比他还紧张?
  昨日,洛卿龄提出不如召集所有新科进士及与杜逾白有交集的人到此处,美其名曰给杜逾白吊唁,实则是为了观察众人的反应——以此推测人群中是否有真凶,毕竟状元死后,实际受益者就是这群新科进士,尤其是榜眼和探花二位。
  她这一招秦砚珩并非没想过,只是觉得过于明目张胆,容易引起真凶的怀疑,若这招不成功往后再想抓到真凶的马脚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谁知洛卿龄反倒是语气稀松平常,耸了耸肩回道:“小殿下不必担心此举不妥,当今圣人崇尚道教,京中亦有不少道观,死者家属在观内吊唁更是常有之事,那在此地替死去的状元超度吊唁又怎会引起他人怀疑?”
  她说得的确不错。
  秦砚珩又看了一眼认真观察众人反应的洛卿龄,后者扒着屏风缝隙,眼睛贴上去一眨不眨的,整个人若是再往前些怕是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果不其然,洛卿龄脚下一滑,身子往前扑去,秦砚珩急忙倾身握住她的手臂将人拉回来,手下触感润滑柔软,像握着一块温玉。
  他快速放手,单手握拳嘘嘘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礼,整理好表情后平静说了句“当心些”。
  洛卿龄并未回头,她随意摆了摆手示意秦砚珩莫要打扰她,眼下众人都聚集在房中,那可是观察真凶最好的时机,她不能错过一丝线索。
  遗憾的是,整个吊唁仪式并无人表现出反常的样子,洛卿龄看了半日竟找不出一个可疑人,她揉了揉脖子脸色有些不好。
  莫非那真凶不在里面?
  除了新科进士外,她想不到还有谁会与这位初入京城的状元有深仇大怨,总不能是杜状元品行不好私下惹了谁罢,又或者是妖怪干的?可堂上那面“照妖镜”一点反应也无,显然众人里没有妖怪。
  洛卿龄垂头丧气坐回椅子上,侧过头望向一旁的秦砚珩,开口道:“小殿下……您为何不施法将杜逾白的魂灵招上来,问一问?”
  用尽招数却找不到真凶,只能依靠“偏方”。
  “少看些话本子,要真有这种法术,那世间就不会有冤案了。”秦砚珩觉得有些好笑,但又不大好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只好伸出一根食指搭在脸颊边,暗暗压下欲要翘起的嘴角。
  “况且,有的时候探查人心,可比法术好用多了。”秦砚珩看着屏风外渐渐散去的众人,自顾自说道。
  说话间,秦砚珩脸色慢慢冷下来。他没告诉洛卿龄,他一开始便用了道术探查过杜逾白尸身,发现杜逾白早就魂飞魄散了,眼下即便是道仙来了也招不了他的魂灵。
  那名凶手不仅下手残忍,还用了法术让杜逾白永生不得入轮回。
  真凶到底是何人,怎会使用封禁多年的散魂术。秦砚珩眯着眼睛,眸中满是冷意。
  仪式结束,秦砚珩也只能在屏风后看着众人安静离开,即便他是亲王,也不能直接将所有人扣下一并盘问审理,毕竟那群人是新科进士,这么做有损朝廷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