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隔着尸体,房中右侧烛台上白烛忽明忽暗,火苗微微跳动,光线映照在众人脸上,有些看不清神色。就在众人陆陆续续跨出门槛时,只见方才那名与榜眼并排吊唁的探花郎回头看了一眼尸体,而后跟在榜眼身后离去。
  见状,秦砚珩略微抬起下巴,神色平静,他招了招手示意站在一旁的随从跟上,后者即刻混在人群中随探花郎出了门。
  最寻常的东西反而才是异样。
  金宝客栈。
  “让一让让一让——”店小二端着茶盘从楼上下来,在阶梯拐角处与赵之才碰面,二人险些撞在一起。小二急忙将茶盘举到身侧,省得洒到人身上,他抬起头看向一身白衣的赵之才,笑道,“探花郎吊唁回来了?”
  赵之才点点头敷衍过去,而后越过小二转身上了楼,眼下他心里一团乱麻,根本顾不上其他。只见赵之才在二楼走廊回头看了一眼,没见到有人跟着,他松了口气从袖中掏出钥匙,打开厢房木门钻了进去,而后一整日也未出门。
  第二日,吏部。
  新科进士的授官仪式本该在前几日举行,可谁知京中竟连着发生两件大事,一为曲江宴当夜妖怪来袭,二为新科状元死在放榜之日,这才堪堪拖到了现在。
  赵之才一早便洗漱前往吏部接受册封,几名熟悉的同科进士瞧见他,纷纷围上来相互道喜,他勉强提起精神与众人一阵寒暄,但竟未料到那几位进士实在太能聊,他好几次欲要开口道别却又被人抢了话题,朝外的脚尖又挪回来。
  “赵兄今夜随我们一道去那处吃酒啊!”带头的那名进士笑着搂过赵之才肩头,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胸膛,吓得赵之才连连后退。
  “赵兄怎的还是这般腼腆,这做了官的人可不能还如以前那样啊哈哈哈……”另一位开了个玩笑,周围几人哄笑附和着,“我们这群人里就属你最不爱讲话,今夜你哪儿也不许去!必须和我们去红楼逍遥一夜。”
  听闻此话,赵之才更是软了脚。他本就是个喜静的人,何时进过这种地方,往日他只懂得念书,就连女子也没见过几面,又怎能与这群“老手”混为一谈。况且,他如今心里压着事儿,再如何也玩不开心。
  “走罢走罢,直接把他拉去就好,还说那么多——”
  有人在他身后推了一把,赵之才被人半推半就往街头走去。
  红楼。
  未进门已能闻到浓烈的脂粉味,赵之才跟在几位进士身后跨过门槛,大堂人并不多,想来应当都在厢房内,一名穿着襦裙的老妪瞧见众人,急忙迎上来。
  “哟,几位看样子应当是新科进士罢?”黄妈妈袖摆拂过赵之才的手,笑靥如花,“我懂,平日里你们这些官员都要的上房,那……老样子?”
  听闻此话,众人心中愈发激荡,想来朝中前辈们早已在红楼摸索出了一套规则,那他们不如就顺着前辈们来,指不定还比他们自己选的玩得开心!
  /:.
  带头的那名进士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朝黄妈妈点点头,随后拉着赵之才上了楼。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厢房,无人注意到走廊尽头,那处黑影隐没在阴暗中,而后消失在红楼里。
  第15章 偿情债洛娘子怎会从小殿下的马车上下……
  洛卿龄跟在秦砚珩身后进了红楼,二人未做掩饰,仍旧是一人石榴裙,一人圆领袍便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也不怕被人认出——当然,洛卿龄这次给自己准备了冪篱,放在他人眼里则是容安亲王带着一名少女逛红楼。
  她才懒得管过后京中会如何编排他们,反正她遮住脸了,至于秦砚珩……又有何人敢“造谣”这位小殿下?
  黄妈妈犹豫半晌,不明白这位向来不沾红尘的容安亲王今日怎会突发奇想来了红楼,来便来了罢,竟还带着一名女子,此举实在是闻所未闻!
  想了片刻,黄妈妈最终还是迎了上来,在她快要走到二人身前时,却被秦砚珩一个眼风给镇在原地,她拍了拍胸膛深吸一口气。太吓人了,这位莫不是闲着无事故意带人来折腾她的罢,看样子也不像是来找乐子的啊。
  二人身后,一名带刀侍卫走到黄妈妈面前,开口便替二人沟通。洛卿龄站在秦砚珩身侧稍候片刻,只见黄妈妈点点头,笑着摊开手示意二人随她来。
  亲王的好处便是,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招待的规格都是最好的,二人拒绝了红楼最顶上的厢房转而来到几位进士的隔壁。吃酒作乐声隔着木墙传入洛卿龄耳中,相比之下二人的厢房却略显沉寂,方才一道上楼的暗卫替他们掩上门后消失在了走廊里。
  洛卿龄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与秦砚珩孤男寡女的在厢房里偷听隔壁欢乐,男男女女嬉闹声成了他们相顾无言的背景音,弄得她忽然有些不自在。
  “怎的站在那儿,不坐下来吃点东西么?”
  秦砚珩越过她若无其事地走到桌前,撩袍坐下自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顺带问了一句洛卿龄想喝什么,也给她倒上了一杯清茶,抬头瞧见她还站在门边,他低低笑了笑,将茶杯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他看出她的尴尬了……洛卿龄慢慢挪到桌前,也不坐下,直接拿起茶杯仰头喝光。在楼外等了那么久,今夜晚膳还没吃饱,她早就又饿又渴了。
  见状,秦砚珩更是把点心全都移到洛卿龄面前。红楼他虽然没来过,可点心却没少吃,该说不说这红楼将来若是不做勾栏生意了,即便是改行做点心也照样能火遍京城半边天。
  房中一时无人说话,隔壁音乐声渐渐停下,转而觥筹交错的“叮当”声响起。
  “赵兄,你都取得功名了,这几日怎的还闷闷不乐?快来吃酒!”带头喊众人来红楼吃酒的男子此刻一手搂着舞女,一手举起酒杯,脸上爬满红晕,不知喝了多少。
  桌对面,赵之才双膝紧贴,双手紧紧攥在膝盖上,整个人端坐在男子对面,听到男子的话却不发一言。在他两侧的进士也如先前那名男子一般,一人搂着一个女子,双眼迷离地吃着酒,早就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赵兄莫不是还想着帮扶你那位老乡罢!”身侧女子站起身,一名进士挪了个位置靠近赵之才,一脸不悦地看着他说道,酒气悉数喷到他脸上,进士继续道,“要我说,管好自己就行,还帮扶他人干甚,况且你那位同乡我早就看不爽了。”
  “陆兄此话怎讲?”赵之才僵着脸回头,也不在乎那满屋子的酒气。
  “你那同乡叫……叫什么来着,哎这不重要,你们可不知道,我就住在赵兄和他同乡隔壁,京考前日日听到他那位同乡说什么今年状元必定是我,言语间不乏对赵兄的贬低。”
  “竟有如此嚣张之人?”有人追问。
  “可不是嘛,也不知是不是攀上了哪位贵人,以为得到贵人保举后便高枕无忧了,殊不知今年容安亲王亲自监考,无近路可抄,只能凭使力说话,哈哈哈哈。放榜之日过后就听不到他对着赵兄大放厥词了,我心里真是爽快!”
  “够了!”赵之才忽然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瞪着众人,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拳头,气得浑身颤抖却又不敢发一言。
  他与贾兄乃同乡,二人一同进京赶考,谁知半道他的盘缠竟被人抢走,是贾兄用自己的银子供他吃住考试,恩情他不能忘。这几日贾兄不知去了何处,他一连数日都未曾见到,心里本就慌张,想着今日去报官,却被这群人拉来吃酒,硬生生耽误了救人的时间。
  赵之才心里憋着气,可又不知如何开口,他将手上的茶盏重重朝桌面一砸,转身离开了厢房。谁知就在他跨出门槛的瞬间,不知从何处来的一道力量竟将他扯进了隔壁。
  房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赵之才看着眼前一站一坐的二人,少年面如冠玉,斜靠在椅背上右手执着茶盏,此刻正勾着嘴角看向他。在其身侧,身着石榴裙的少女头戴冪篱,虽看不见面容,却也能猜到必定长相不凡。
  “二位……二位贵人这是?”赵之才此前只在京考时见过秦砚珩一面,彼时心里只想着如何回答试题,并未细看坐在堂上的秦砚珩,眼下见了面自然也认不出来,只听他抖着声音问道。
  “赵之才,京考探花郎,乃江南一带的举人,能凭着自己的实力在本王监考时上榜,的确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秦砚珩上下扫了他一眼,慢悠悠说道。
  听闻此话,赵之才再如何也该反应过来,眼前这位锦衣玉袍的少年正是容安亲王秦砚珩,他浑身打了个颤,正要跪下行礼,却被秦砚珩打断,他站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多言,只能等着这位小殿下发话。此刻他心如鼓擂,不明白小殿下此举究竟是何意。
  “你为何如此慌张?”秦砚珩声音平静。
  “在下……在下不敢。”赵之才从未单独面见皇室中人,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做才不会得罪人,更何况面前还是那位传闻中薄情的小殿下,他又怎会不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