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过舒桐口中这位三哥哥她此前确是没见过,前段时日他还在外面没回定州,似乎是昨日才归家,舒桐给她引见,她便跟着舒桐一起唤一声“三哥哥”。
  “祝妹妹。在下名舒桦,同辈好友都唤我的表字子澄,妹妹想怎么称呼都可以。咱们在定州,陈老国公和祖父是至交,我们便算是自家兄妹。”
  舒桦起身同她打招呼,笑着说道。
  他讲话语气随和,祝琬对他印象倒是还不错,倒是一旁的舒桐嘀嘀咕咕和舒桦说什么“你说什么兄妹不兄妹的……”
  祝琬莞尔,她还是跟着舒桐喊三哥哥,唤表字反而显得有些太熟识了,左右她的哥哥数都数不过来,不差这会再多一位了。
  舒桦和舒桐俱是健谈之人,和祝琬一起来的几位表姐表兄也和这对兄妹很相熟,他们聊天也时不时带着祝琬,不会让她感觉游离在外,纵然祝琬今日来之前其实没什么心情,可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也被带进话题里,渐渐开怀起来。
  吃过斋饭,用了寺中的清茶,眼见着便要天黑,几人离开后山往山前走,这会人也多了起来,舒桐挽着她往前走,来到那棵最高耸的古树下,白日祝琬经过这里时还没什么特别之处,此时古树的枝杈上却挂了好些红绸,旁边有知客僧为想要写留言的香客备了笔墨。
  “这是溪川寺的习俗了,敬过香的人可以将想与亡者说的话写在红绸上,然后绑到古树上,若是想让亡者听到,便系得松一些,下次来时若是看不见了,那定然是树神将我们的话带到了。”
  舒桐拿了两块红绸,递给祝琬一块,“我知道你不信,其实我也不信,但试试嘛,就当是许愿了。”
  祝琬接过红绸拿起笔,绸布软绵,她铺在石桌上,按住这边,风便吹起另一边,正有些狼狈,一只手帮她压住另一侧的绸布边,她侧头看了眼,而后直起身唤了声“三哥哥”。
  舒桦见她看到自己,笑得随意又温和,“妹妹写吧,我不会多看的。”
  他说完别转开头望向另一边,祝琬道了声写,而后落笔写下自己想写的,将绸布折成布条,舒桐也写完了,她抬手试了试,感觉能够到的地方都不够高,于是唤来舒桦,指着高一些的地方道:“听说这个挂的越高越能应验,三哥哥,你帮我挂到那儿去。”
  舒桦接过她递过去的红绸,抬手将它系在舒桐指着的地方,然后看向祝琬,“妹妹想挂在哪里?”
  祝琬本想摇头说不用,偏这时舒桐凑过来看她,“你肯定是想和我的系在一起了,对不对——”
  她像是耍赖,又像是在撒娇,祝琬笑着揉她脸,将手中的红绸递给舒桦,“那先谢谢三哥哥了,把我的和舒大小姐的挂在一起吧。”
  她言辞中带着打趣的意思,舒桐和她笑闹起来,舒桦也笑着,抬手将她的挂到舒桐的旁边。
  后面的祭典、诵经、燃灯这些活动,祝琬都被舒桐拉着一起,同行的几位稍大一些的便在后面笑着看她和舒桐两人,这般若是在京中,祝琬大抵会觉得不太自在,但在这边,朝她二人看过来的目光都是带着笑意格外温和的,让人心里没半点不自在,便也就随着舒桐性子玩了。
  最后几位兄长将她们送到今夜各自的住处后也自行散去了。
  几人今夜都是宿在溪川寺中专门迎贵客的客房,但也都是清简的静室,不过毕竟是清净之地,祝琬也不会在这会挑这些,她今日又是上山又是祭祀,这会也确实有些累了,简单用水洗漱过后,便想吹了灯歇下,可冷不丁地,她忽地听到外面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她原本随身带着的匕首当日留在禹州了,如今身上只有根银簪算是利器,这会心中害怕,从怀中取出拿在手里,正想着是假装睡下,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或者直接就从窗户翻出去叫人,左右和她一起来的人都住在这附近,就在她还没决定好的时候,旁边的窗子被人在外面轻轻敲了敲。
  “琬琬。”
  那人忽然唤她名字,听清这人声音的一瞬间,祝琬心头重重一跳。在理智还没决定好要不要见他的时候,她已经来到窗边,推开了半扇*窗。
  周俨一身轻便利落的玄色劲装,在窗檐下抬眸与她对望。
  几息之后,祝琬抿唇关窗,眼看要关紧时,一只手抵上来,隔着两扇窗之间的缝隙,他看向她,眸中近乎是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是绝不可能出现在周俨那双凌厉眼眸中的神色。
  “琬琬……”他又唤她的名字。
  自从他承认自己是周俨之后,就一直这样唤她。
  他手卡在窗缝,她关不动窗子,索性便又推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烦躁起来,看他的目光亦有些不耐烦。
  “你来做什么?”她皱着眉,语气硬梆梆问他。
  周俨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后,他开口:
  “那日……你走得仓促,没见到你,我不放心。”
  “那你现在见到了。”祝琬没看他,只轻声道。
  “……嗯。”
  他又看她许久,终是什么也没说,松开扶着窗棂的手,“那琬琬,好好休息。”
  祝琬本就心头一团乱麻,现下更是烦乱,她瞥他一眼,闷声关了窗子,转身躺到床上。
  翻来覆去,方才周俨那个有点甚至瞧着很有几分可怜的眼神就一直在她脑中游来荡去,让她想到那些小时候被她一时兴起养过又冷落的猫儿狗儿。
  她本以为离开禹州,她慢慢会想清楚她和周俨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来到定州这一个月,她不仅没能想清楚,今夜乍见到他,她反而更烦更乱了。
  祝琬睁开眼,慢慢坐起身,看向方才那扇窗。片刻后她下了床,走向门口。
  旁的那些有的没的她大概是想不清楚了,但推开门时,她心中只一个念头:
  ——若是他今日就这样走了,她一定会很失望很失望。
  【作者有话说】
  [绿心]
  第44章 044
  ◎“以后,我还可以来见你吗?”他问。◎
  周俨没走。
  他倚着寺院刻着经文的石壁,仰头望着沉沉夜幕,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动静,侧过头往她这边看过一眼,见到是她,他微怔了一瞬,而后回过神来身子却没动,幽沉眸光就那么定定落在她身上。
  祝琬和他隔着似雾似水的月色对视。
  良久,她弯起眉眼,一步步朝他走近,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停住,这会什么星啊月啊全都瞧不见了,她同他之间只堪堪寸许的距离,近到她清楚看到他唇上的绒毛和细纹。
  她目光在他唇上移开仰头看进他沉沉的眼底,手指指尖在他唇上轻轻点了点,开口时语气遗憾,“这里,我那日咬得那么重,竟然都没留下疤。”
  “或许,这次你可以再重一点。”那人这样回她。
  祝琬盯着他的唇瓣又看了看,一寸寸凑近,却在相触碰到的一瞬间离开,她想是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再一次仰头看他,“我若是再咬得重一些,你会不会感觉很疼?”
  “……不会。”
  一开口周俨才发现,他声音竟然是哑的。
  他现在似乎是有些渴。可是若只是渴,明明有酒,他为什么会本能地看向她?
  周俨手中环着他那柄不离身的刀,从她方才推门出来,到她朝他走近,他都没换过姿势。
  他翻遍梁王府都没能找到祝琬的行踪,拷问了梁王府上下不知多少人,终是确认祝琬不在这里。
  原来她并不是被人掳走了。
  原来她只是不要他了。
  无论是陈毓,还是周俨,她都不想要了。
  在梁王府时,手下的人也曾问过,禹州当时不是没有相府的人,祝小姐或许只是回家了。
  他只当做听不见,彼时梁王被他捆在地上,牲畜一样被拴着,口犹在怒骂,说他手狠心黑,什么“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种……”
  他用手中鞭子狠狠抽上梁王那张聒噪的嘴,两道血淋淋的细长伤口,终于听不到那些不顺耳的话了。
  可是……为什么连神明也抛弃他。
  他抱她的触感犹在掌中,她吻他时他心底的悸动日日夜夜在他心头萦缠,她要回家同他说便是,他会亲自送她回去,他知道他做得到。
  为什么不辞而别?她是不是打算从此就当从没见过他,当周俨死了,当从不认识陈毓?
  若是他此行南下从不曾见过她,那他可以忍受,他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他见到她了,她像是茫茫雪原中燃起的一团火,将他燃尽,烧得只剩下灰烬,最后独留他在风雪之中,时不时若有两三点火星飞溅,余烬仍会被激起一阵颤栗。
  他如今就是一堆灰烬,他得找到他那团作案的火。
  周俨白日便到了溪川寺,原本只是想远远地看看她,于是他远远地看着她言笑晏晏唤那个什么人“三哥哥”,远远地看着她将手中红绸递给那个“三哥哥”,他抬手帮她系好,垂眸看她笑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