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把自己安放在了更角落的位置,压根不愿理睬她。
  萧灵鹤自讨苦吃,叹了一声:“我错了,这次算我错好不好?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实在是太不应该。”
  对暗卫是如此,对驸马更是如此。
  夫妻三年,连对方的名字都没弄明白!
  他心里觉得更委屈了,但脸上是冷峻的,是云淡风轻的:“殿下不会有错。殿下怎会错呢。是卑下错了。”
  萧灵鹤一愣,问他:“你错哪儿啦?”
  他委屈地抿着嘴唇,瞳孔微微痉挛,一晌,他平静的声音传来:“是卑下痴心妄想,以为您喜欢卑下。”
  萧灵鹤心一沉,两只手抬起来,贴住谢寒商脸颊。
  他微愣。
  萧灵鹤握着他的侧脸颊肉。
  一挤。
  将他的嘴唇挤得嘟起来。
  动荡的马车内,城阳公主朝前欠身,一吻亲在谢寒商的嘴唇上。
  一触即离。
  她眨着明丽的双瞳,睨着他波澜渐生的面容,轻轻拍打他的脸:“你醒醒,这不是白日梦。本宫要是不喜欢你,还用被你骗,给你解毒么?你这坏蛋,给你吃干抹净了你还要拿乔是吧,真以为本公主是那种来者不拒的女人?”
  他不说话,可还是觉得有一分难受。
  殿下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么他与她其他的同样年轻美貌的暗卫,有何不同?
  不是独一无二,就会让人伤心。
  萧灵鹤望着他失望伤心的眼睛,一派真挚:“我真的特别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别生气了,好么?”
  谢寒商没有回应。
  许久之后,他感觉到,自己似是被公主搂得紧了一点儿,她身上那股熏香的体温,一寸寸渡到他的身上,他才慢慢地活了过来。
  心荡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不忍再让她哄自己分毫。
  但谢寒商蓦地耳梢一动。
  萧灵鹤感觉自己被他一把掐住了腰,身体一个重重的后仰倒,被他摁在了身后的马车侧壁上,摔得眼冒金星。
  气息没喘匀,眼睛也没反应过来,恨不得破口大骂,但还没等骂出声音,颠簸的马车骤然停了,车窗外传来响亮的呼号。
  “有刺客!”
  萧灵鹤这才心惊,看向身上压着她的谢寒商,目光蹲在他的手臂上。
  他受伤了!
  原来适才有一支羽箭,势大力沉地穿透了车帘,射向他二人,严格来说,就是奔着萧灵鹤的命来的。
  谢寒商眼疾手快地抢下她,但胳膊不可避免地被箭镞擦伤。
  那支箭,此刻正钉在他身后,头顶三寸处。
  萧灵鹤长到这么大是头一回遇到刺杀,本就没有喘匀的气息蓦然更乱,六神无主间,耳膜像是被水流封堵,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谢寒商摇晃了失神的萧灵鹤,将她的意识晃醒,“殿下!”
  萧灵鹤抬起猩红的水眸,一瞬不瞬地怔怔看他。
  谢寒商脱下自己的氅衣,一把裹住萧灵鹤,声线低沉紧绷:“殿下钻到板凳底下去。”
  萧灵鹤才想到他流血的手臂,慌乱道:“你呢?”
  “护佑公主是卑下身为暗卫的职责,”他道,“卑下下车。”
  萧灵鹤想拉住他,但她忘了,他又岂是她能拉得住的,眨眼之际,那个男人就已经封闭了马车所有门窗,跳了下去。
  萧灵鹤听见外边厮杀震天,兵器交接的声音,像是一枚枚利刃戳着她的心。
  高木兰被官家接回宫时,将随身所带的缇骑留给了萧灵鹤。
  这些缇骑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而出的精锐,虽然人数不多,但对付一般的劫匪蟊贼,怎么会持续这么久?
  篱疏与竹桃呢?
  她们俩还在外边,不会有事么?
  萧灵鹤抿紧了唇瓣,身体不能控制地发抖。
  不能出去。
  刺客是奔她而来的。
  出去会有危险,会连累到他们。
  短兵相接后,便有人受伤喋血的惨叫。
  萧灵鹤看不见,但她能听见,能想见。
  “是北人图腾!”
  她听见缇骑义愤填膺地说,霎时一诧,随后紧紧地攥住了拳。
  北人埋伏京畿,他们竟然在大雍蛰伏了这批人马,难道就是为了杀她一个城阳公主?
  又一晌。
  马车外最后一声惨叫声落地,外头没声音了。
  萧灵鹤听到惊魂未定的叩门声,篱疏与竹桃在外边唤她。
  萧灵鹤定神凝气,推开马车的门,踏步而出。
  外间土地平旷,官道旁侧有茂林修竹,蓊勃如篷。
  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了不少死士,有黑衣覆面的北国人,也有大雍忠心耿耿的缇骑。
  萧灵鹤看了一眼那名死亡的缇骑,他的袍泽,正抚尸恸哭,悲不能抑。
  萧灵鹤瞳仁晦暗,指节掐在虎口:“他忠心护主,殒身不恤,虽死犹荣,本宫会永远记得他的。篱疏,取银五百两抚恤他的家人,再将他厚葬。”
  篱疏领命:“是。”
  哪一地北人死尸看了碍眼,萧灵鹤问身旁:“寒商,他们真是北人?”
  谢寒商颔首:“已确认过,身上有狼图腾。招式套路,与铁凛麾下的兵将相似。”
  也许他们是不忿铁凛被谢寒商所杀,不曾随符无邪还朝,而一直潜藏于此,目标是萧灵鹤还是谢寒商不得而知。
  齿尖因为咬得太紧而发酸,萧灵鹤凝神道:“这些北人太过可恨,本宫要将他们悬于城楼曝尸三日。”
  场面上极度沉默。
  谢寒商轻声道:“殿下,朝廷主和,两国以合盟为要,北使今年带五万两银北上,是太后最为欣喜建立的局面,曝晒尸身,会令太后反对。”
  母后……的确。母后是保守主和派,恐怕旁人都欺压到头顶作福了,她亦能唾面自干。
  萧灵鹤生平第一次如此无力。
  枉死的缇骑,冤魂无法安抚,公道无法讨还。
  只是一名缇骑,便已让她如此难受。
  更不必提,当年在九原战场上死去了八千将士。
  还有被铁凛坑杀屠戮的万名大雍子民。
  他们迄今,毅魄难归故里。
  *
  回程马车里,萧灵鹤替谢寒商包扎伤口。
  这是箭矢擦伤,血液其实已经凝固,幸好行囊里还存了一些金疮药,没想到最后在返程时派上了用场。
  谨慎地翻开血肉泥泞的衣衫。
  这衣衫已经全部脏污了,衣衫下,擦伤的伤口有些深,萧灵鹤能想象得到有多疼,眉头打成的结到现在为止就没放下过。
  俯下身,轻轻朝着他臂上的伤口吹气。
  温软柔弱的气流,犹如龟裂的大地上迎来的霂霖,焦渴的锐痛被一寸寸抚平。
  谢寒商垂落的目光变得柔和。
  “殿下无事就好,区区小伤,于卑下不碍事。”
  她知道,他是一名曾为大雍出生入死的将军。
  这样的伤势对于曾经的他而言,的确只能算作家常便饭。
  但是,“没有家人在身边也就罢了,既然有家人在身边,那么就会有人心疼。何况,你是为了保护我。”
  为了保护她,才被流矢擦伤。
  萧灵鹤推开金疮药密封闭塞的瓶口,凝视伤口,将瓶身倾斜,任药粉撒下,落在伤口上,应当是刺痛的,他的臂肉轻颤。
  但一个铁骨铮铮的暗卫,对于此等疼痛,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谢寒商一声不吭。
  殿下说,是他的家人呢。
  “家人”这两字当真是好听啊!
  涂抹完药粉,萧灵鹤用剪刀裁剪了一段药箱里取出的绷带,将一端固定在谢寒商臂弯下,另一端缠绕向他臂膀上的伤口。
  一圈一圈地缠绕。
  谢寒商的手臂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被缠绕的何止他的伤口。
  还有他一整颗心。
  整个人,整颗心,都被她细腻包裹。
  殿下已经在哄他了。
  *
  城阳公主遇袭一案,惊动了大理寺与刑部。
  先前刺客已经尽数剿灭,一个活口也没留下,但这些刺客的北国人身份,仍随着扒皮之后被解读了出来。
  官家震怒。
  虽然没有将这些刺客吊起来曝晒,但他当天夜晚就写了一封国书,意图问叶太后要解释。
  何故两国合盟,大雍遣北使押送钱帛,双方约为兄弟,北人却仍要行刺大雍公主,意欲何为?
  这封国书还没送出,便被王太后扣下。
  得知国书被扣,官家深夜叩谒长秋宫。
  长秋宫闭门封窗,道太后已经就寝,官家若有急事也得等明日。
  小皇帝知道母后有意拖延,于是次日一早,官家又前往长秋宫请求见太后。
  萧灵鹤听说的是,她的阿弟为了自己遇刺的事,与母后闹得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