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以他那双长得天怒人怨的大长腿,要压着碎步跟在她身后其实很不协调,因此步伐看起来娇娇的,好像长公主又从春风楼里赎回了什么美人一般。
  这美人高大威武,活色生香。
  萧灵鹤想到他一脚把程舜踹飞的英姿,觉得自己委实是捡到宝了,关键这个男人还不矫情,在她面前鸵鸟依人,乖巧伶俐,她用得很趁手。
  第一次找男人,就找到外在条件这么优秀的一个,城阳公主有点良心但不多,等谢公子年老力衰、朱颜辞镜之后,她厌旧了,也会替他安排好前程的。
  入公主府,萧灵鹤先将人安置于泻玉阁。
  临走时,她挑眼看向藏书的阁楼。
  楼梯已经修缮完工,还未去过。
  等把程舜解决了,挑个日子去看看,看谢寒商平日里都还看了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本子,她好有所绸缪,届时随机应变。
  “小鱼,我还有事,今晚不会过来,你先歇息吧。”
  他不说话,沉默驯服,像是安静地接受了安排,只是不知为何,他这般沉默无话地往灯影阴暗处站着的模样,让她似乎看到了一丝委屈。
  但萧灵鹤不过敷衍了两句好听的假话,便留他一个人,自己先走了。
  打发完黏人精,萧灵鹤回到自己的金玉馆。
  “篱疏,备好笔墨,竹桃,联系老何,让他在外边候着,替我送一封信。”
  两名婢女依照公主嘱咐,准备得妥妥当当。
  萧灵鹤伏案,向与自己有点交情的朝中士子白御史,写了一封请他襄助弹劾驸马程舜的讼状。
  白御史出了名的笔比刀快,三句话能把人刻薄死。
  竹桃交信去时,篱疏上前来,为公主殿下揉捏酸胀的皓腕,手法力度都奇好,但揉捏着揉捏着,她蓦地曼声轻笑起来。
  这笑声来得古怪,萧灵鹤侧目,“你这妮子,笑什么?”
  篱疏浅笑如花:“奴婢是笑,只要殿下一封信,白御史只怕鞍前马后求之不得呢。”
  萧灵鹤知晓她取笑自己,哼了一声:“为了办一个程舜,本宫把能借动的人情都借动了,够重视这个贱人了。”
  篱疏替殿下缓解胳膊的酸胀,从小臂,揉捏到皓腕,再一根根放松公主殿下的指节,边揉边道:“是啊,殿下连驸马都调动了,更别说一个差点儿成了驸马的白御史!”
  好妮子,果真是冲自己来的。
  萧灵鹤板起脸:“你敢笑我?”
  篱疏作惊恐状,“奴婢不敢。”
  萧灵鹤气得捏了一把篱疏的胖脸蛋,“哼。你奴大欺主也不是一两日了,也就我惯着你,你就笑吧。”
  篱疏是恃宠而骄,这么几句打诨,公主还不至于发落自己,正是因为有底气,她才敢在公主面前没大没小,“奴婢不是笑话公主,是为公主可惜,这白御史年少的时候,是有一点幼稚,不过他待公主的心不可谓不诚,谁知道那时候一个不成气候的王孙公子,今日能贵为御史呢。要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萧灵鹤笑她:“你这样说,别让小鱼听见,醋坛子找你拼命,我可不会护着你。”
  篱疏道:“驸马歇下了,一直在泻玉阁,您从窗户往外看,那阁楼的灯都熄了呢。”
  从萧灵鹤的南窗往外看,透过一重夜色宫灯里潇潇的竹影,能窥见泻玉阁高大轩俊的轮廓。
  她看了三年,见到那阁楼的灯火,夜深人定处无数次点燃,熄灭,周而复始。
  有时候,一个寂寞的人影会映在那轻薄的窗纱上,如一幅美妙的画。
  逐美之心,人皆有之。萧灵鹤阴暗地偷窥着那个身影,便有望梅止渴的窃窃满足。
  此刻,灯火已熄,代表着他已睡了。
  其实,那不代表他睡了。
  谢寒商轻盈地落在了金玉馆后的竹丛内,借夜色与竹影掩护,在灯下黑中,早已立了多时。
  屋中主仆两人毫无防范意识、不知隔墙有耳,絮絮地说着话。
  篱疏道:“殿下当年选了谢公子,没选白公子,那白公子可伤了好大的心呢,大抵也是因为这样,他才发愤图强,才几年,就坐到了御史高位,前途不可限量。”
  萧灵鹤继续揉她脸:“说了,我和他自小相识,连他穿开裆裤的模样都见过,他小时候幼稚得要命,被虫子咬一口还能嘤嘤哭半天,连小几岁的官家都不大稀得同他玩呢。谁知道他后来变了一个人!不过,幸好我没选他,若做了驸马,青云梯从中断掉,被授以闲职,那他还能有今日的御史之位么,岂不怀才不遇、暴殄天物了。”
  当下无人,静夜无声,有些私话,也不怕说来教篱疏知晓,反正篱疏也不会外传。
  萧灵鹤道:“白怜幽倒是一直不曾娶妻,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会不会因为本宫当年拒绝了他?”
  她也不会这么脸大,以为白御史蹉跎至今是为了一个年少时没有选择自己的人,许是有阴影吧。
  疏窗外,竹影葱茏,忽传来一道隐隐约约的青竿折断的脆响。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只黄雀踏枝振翅的声音,萧灵鹤的目光便也没有往那处寻觅。
  篱疏不嫌事大,趁机奉承而上:“自然是不忘青梅竹马之情,白御史要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哪能二十好几了还不成婚呢!他比驸马还大一岁呢!”
  萧灵鹤拍了一下篱疏的手背:“我看你真是欠小鱼的教训。”
  萧灵鹤叹了一声:“人哪能事事得两全,既得陇,就不要望蜀。本宫早就跟他不谈那些了,这次也只是请他捉刀润笔,在官家面前狠狠参程舜一本,把程舜重治。事成后你到库房里挑一些厚礼,就说是本宫和贵阳公主的答谢。”
  说回驸马身上,篱疏应下吩咐后悄声问:“殿下,驸马现在磕坏了脑壳,变得颠三倒四的,和殿下的关系却渐渐修复密切了起来,不知道殿下是更喜欢那个清冷出尘的谢公子,还是这个嘴甜心巧的小鱼倌儿?”
  竹影微微一晃,像冬日里狸奴惊动了残枝,落下簌簌霰雪。
  一个微弱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疏窗内,女子如摹写般的倩影映在绿纱上,云髻松解,耳珰摇曳,看去姿态安适清闲。
  声音徐徐渗出纱窗纵横交错的经纬,一丝一厘毫不错漏地飘入林中的一双耳中。
  “当然是小鱼。”
  没有任何思索,也无需片刻犹豫。
  心之所往,口中所答。
  她朝着篱疏眼眸轻闪,神态亦庄亦谐:“其实,声声,无声,都比谢寒商好。”
  只要他们不对她露出那种嫌恶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目光,她就可以忍受,也可以保持耐心,大胆引诱,小心凑近,把自己准备的鱼兜朝他们不动声色地撒开,将之一网打尽,收入彀中。
  可谢寒商呢,就是一朵开在孤山之巅的雪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想当初,她还把他压在红帐深处,用鞭抽打,以他脊背为宣,用朱砂作画,桩桩件件,都不啻羞辱,把这些禽兽不如的行径加诸于他身上,在他们之间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划痕。
  她明白自己亏待了他,深感愧疚,又觉得他难以亲近,实在不知当他病情痊愈后,他们之间会是何种光景。
  萧灵鹤心中遗憾且惆怅:“若他的脑子永远不好,该有多好啊。他可以是话本里的任何人,就唯独不能是谢寒商。”
  这回,篱疏没有搭话。
  她不敢搭话。
  窗外竹影婆娑,几纹波痕摇颤,绿阴纷繁,没去了悄无声息而来、亦悄无声息而去的身影。
  公主,喜欢春风楼的花魁声声,喜欢法门寺的佛子无声,喜欢来自海底的鲛人期有声……她可以与任何人周旋。
  就是唯独,讨厌谢寒商。
  即便,如今他愿低下头颅,他愿匍匐于城阳公主裙下,公主都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说】
  美男鱼结束啦,商商伤心而去,终于冷静中发疯,下一part发疯文学来啦。
  第31章 世子强制爱(1)
  ◎暗无天日的衣柜里◎
  萧灵鹤向白御史寄信,天不亮便得到了回函。
  也不知他是怎么回得那么快的。
  回信中说,请她放心。
  于是天亮之后,刑部收到了一份赤条条的“大礼包”,官家案头也多了一道弹劾程舜通奸的檄文。
  刑部震惊,官家震怒。
  彻查,严办。官家下了四个字,诏令刑部。
  转头,小皇帝恼火地想:“萧清鹂好歹也是朕的姐姐,程舜这厮忒可恨!”
  王太后也从官家此处知悉了程舜与苏氏的苟且,当下北人使团已近在咫尺,不日就要抵京,王太后正是神经紧绷、头疼欲裂之时,上京城皇家闹出这么一桩丑闻,太后亦震怒。
  程舜便成了太后与官家发泄怒火的出气筒,彻查之后,先是削去程舜的驸马都尉官职,责令程家归还聘礼,更赐了程舜黥刑,将其重责五十臀杖,一纸休书,打回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