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程舜脸上赐了字,英俊的容颜毁于一旦,心如死灰地被丢回了家中,程家上下老小都朝他发难过来,恨不得吃了他的肉,责怪他没出息更没良心,好好的公主不知道伺候,在外头勾搭不三不四的女人!
  程舜提起苏舞容都恨死了,恨不得杀了那贱妇,可他也心知,杀一个苏氏逞一时之气,不但落得个草菅人命的大罪,也不能令公主回心转意了。
  糊涂啊。
  程舜得了报应,也算罪有应得了,萧灵鹤拎上李府医,上贵阳公主府邸,去看望萧清鹂。
  原以为萧清鹂会以泪洗面,但今日她的精神状况很好,已经能吃能睡了,未免胎儿因他的渣爹受影响,萧灵鹤仍旧让李府医为萧清鹂看诊。
  李府医道:“公主放心,贵阳公主殿下胎相稳健,只消公主少思少虑,待足月后生产,应是无虞。”
  萧灵鹤终于放心:“这就好了。”
  萧清鹂抬起那双明媚的杏仁眼,定定地看向阿姐,眼眶又红了起来,酝酿出一股潇潇的雨意。
  萧灵鹤坐向她的长椅,问她:“好好地又哭起来?我惹你了?”
  萧清鹂只是感动,她接过嬷嬷递来的帕子,轻轻点掉下眼睑的泪珠,嗓音沙哑地道:“我待之千好万好的男人,在我身子弱时背叛我,我挖苦贬损阿姐,姐姐却还不计前嫌地费心帮我,这世上最好最亲的永远都是家人。”
  萧灵鹤奇了似的看着她:“你居然长大了?”
  萧清鹂赧然,哭红了眼道:“我一直都知道,阿姐虽然嘴上厉害,但从来都不和我一般见识,也很护我疼我,我以前就是心里有疙瘩,总觉得你我并非一母所生,我孺慕母后,你总会恼我来分走母后的关爱,心里老把你当作假想敌……”
  听完她的话,萧灵鹤不知是气是笑,干脆一指头戳在她的脑门上:“你姐姐我就那么小心眼子?你是比我会讨母后欢心,你孝顺,母后就高兴,那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是我狭隘,”萧清鹂低下了头,“都说患难见真情,阿姐费心帮我,以后但凡有我用得着的地方,我也一定襄助阿姐。”
  萧灵鹤想了想,忽道:“我还真没有你能帮得上忙的事。”
  见她微微一怔,檀口翕张,欲言又止,好像要辩驳什么,但被理智摁了回去,萧灵鹤莞尔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别胡思乱想,我本来是想把程舜流放的,现如今只是刺字杖刑,削去官职,责令归还聘礼,还是便宜了他,他既还在上京城,保不齐会有一段日子前来骚扰你,跪求挽回,你可千万别心软。”
  萧清鹂咬唇,想到他便气,眼眸一暗:“他若敢来,我就打断他的狗腿。”
  萧灵鹤摸摸她的脑袋绒毛:“你乖,别亲自动手,见他就生气的玩意,不如不见,指挥下人去做便成,要是你府上的打手不够,我借你几个,给你看宅护院。”
  此事便算尘埃落定。
  从贵阳公主府出来,天已将暮未暮,山衔落日浸寒漪。
  踩着最后一缕暮风步入府邸,入府后,调转脚尖,朝谢寒商的阁楼而去。
  有一日不见他了,以他那个回路不大正常的脑子,萧灵鹤怕他憋在阁楼里闹出什么事情来。
  恰巧刘毋庸经过,道:“公主,阁楼的楼梯已经修复完毕,今日还垫上了防滑毡。”
  萧灵鹤称赞道:“管事考虑周到。”
  那阁楼的楼梯有人从上面摔下去过,便是修复如初了,以后走上它的人也怕心有余悸,何况那藏书阁本来便是架空的一层,复道相连,步行于梯上,总会有悬空而行的惊悚。
  铺上毡毯,多少聊以慰藉。
  萧灵鹤让侍女待命,自行一人,提裙上了谢寒商的阁楼二层,寻向他的卧房。
  但是,房间内并无谢寒商的身影。
  她惊奇,四处找了找:“小鱼?”
  这条鱼又游到哪里去啦?
  将他最稀罕待的浴桶也找了几遍,翻来覆去就是不见人,问底下的止期,都说公子没出去过。
  萧灵鹤在二层找不见人,他又不曾下去过,那便是——
  她仰起了头。
  天井处正有一线月光如水般泄入人间,阁楼上黑黢黢的,不见灯火。
  谢寒商难道上去了?
  蠢笨的小鱼,当真不知自己是如何变得这般蠢笨的啊!
  萧灵鹤揣着一丝愠意,拎上罗绮长裙重叠如复瓣莲花的下摆,步履匆匆地爬上了刚刚修复的楼梯。
  吃一堑长一智,修复完工的楼梯比以前更结实,且耐磨,铺设的毡毯更是贴脚,也不滑,走上去稳稳当当,只有噔噔噔的空心脆响。
  “小鱼?”
  她在藏书阁的外边,在封闭的门前停驻了脚步,叩击门框,叫他名。
  里头很安静,没有一丝声音。
  萧灵鹤皱眉,看了眼黑魆魆的门窗,找了许久的她不再有耐心,伸手将两扇门从中撞开。
  阁楼内倒并非全黑,灯台上有一盏微弱的烛火,因藏书阁很深,书架林立,故而遮挡,在外间便看不见。
  他果然在这里。
  她没瞧见他人,但循火光而去,探寻地叫他:“小鱼?”
  越过一排排规整沉默的书架,到了桌前,这张矮桌上却唯不过一盏烛火,静夜中,油膏一声不吭地燃烧,螳臂当车地抵御夜色的侵袭。
  萧灵鹤想要拿起火烛,正踩了一脚上前,蓦地感到脚下似乎踩到了某物,于是诧异地弯腰将其拾起,掸了掸上边的灰尘。
  这是一本书,封边已有些毛躁。
  萧灵鹤将它放在灯下照了照,从火光里映出一行名目来——
  《霸道世子的替身白月光》。
  “……”
  这已经是多少年前流行的情天恨海无脑文学了?
  这东西到现在还有人在看?
  天呐,不要告诉她,这都是她萧灵鹤十几岁的时候最喜欢的读物!
  萧灵鹤就着灯火随意翻阅了几张,其情节之幼稚、遣词之匮乏、文笔之矫情,堪称市面上滞销文学的通病的集大成者。
  看一页,心里咯噔一声,再看一页,又咯噔一声。
  萧灵鹤当下只想一把火烧了这间屋子,把这些黑历史,这些她年少脑抽的罪证,通通销毁干净!
  她看了这些无脑话本还不够,没想到遗祸无穷,还荼毒了谢寒商。
  谢寒商,你可是正经人啊,你在本宫面前是最最清纯的高岭之花啊,你居然躲在书柜底下偷看这种“咯噔”文学……
  那画面萧灵鹤根本无法想象。
  来了这阁楼,重阅这话本之后,萧灵鹤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她的脑子,她想起自己十几岁时,每天就抱着这种读物津津有味地啃噬精神食粮。
  目不窥园,足不下楼。
  为了方便,她还让管事单独在阁楼里辟了一间卧房,供她读书之余闲暇小憩。卧房南北通透,两面楹窗,冬暖夏凉,内置拔步床,夏铺竹簟,冬设床褥,承尘帷幄件件不少。
  连更衣用的衣柜,打扮用的妆镜台,萧灵鹤都一样放了一个。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难怪有人能将自己封闭此地三年。
  她哆嗦扔了手里的烫手山芋,提起油灯,试图继续找人:“小鱼?”
  这一次,萧灵鹤的语调掺糅了一丝耐心缺乏的催促,只想找到人之后,把他拉下去,再封锁阁楼,任何人不得入内。
  萧灵鹤提灯寻觅,寻向那间许久未去的卧房。
  铜盏里油灯光焰青黎,照彻白壁。
  屋内静悄悄的,似也无人,萧灵鹤用灯光一晃,内里陈设摆放工整,帷幔毕收金钩,空空如也,正疑心,谢寒商是否也不再阁楼里,忽地感到腕骨上传来一道桎梏的禁锢感。
  她被那只手拽了过去,仓促间灯火晃过他的脸,萧灵鹤叫了一声“谢寒商”。
  腰肢被握住,重心倾斜,两人一同摔进了身旁的衣柜里。
  萧灵鹤手中的灯熄灭了,落在衣柜里,“咚”地一声,暗夜里发出激烈的响动。
  正如她的心跳,剧烈地怦动着,几乎上不来气。
  空荡荡的衣柜里暗无天日,她的脊背被抵在最里层,后脑勺靠在檀木上,压实的木料坚硬的质感硌得她脑袋疼。
  萧灵鹤不顾欺身而来的男人进一步囚禁,先掐了一下他的腰肉:“你躲这里作甚!吓我一跳!”
  大半夜突然窜出,鬼魅似的,她没被吓死真是万福。萧灵鹤气得给他腰后魁梧的肌肉捶了一拳,尤不解气,又照着他的臂肉,张嘴重重地掐了一口,闷声闷气让他放自己出去。
  谁知,他竟然道:“你属狗么?”
  “!”
  萧灵鹤震惊地一仰头。
  虽然这个夜色极黑,衣柜里更是毫无能见度,她什么也看不见。
  萧灵鹤睖睁着道:“你的脑子进海水了?敢和我这样说话!”
  他的身躯,已经让萧灵鹤领教过究竟多么傲岸了,那是欺身而近时,足以将她整个淹没的,他高大的身形,一如破岩而出的巨木,枝干有她腿那样粗,他稍微用力而已,她发现自己竟然就像一只被摁在砧板上的鱼,除了尾巴还能噼啪甩两下,便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