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杨余指了指严西时办公室的方向,“当股民还在用情感和冲动支配选股的时候,东旭量化早已用精密的算法高频收割,争取到了更多的阿尔法收益。但是更多的阿尔法收益,都在我们严总的脑袋里。哦对了,你们实习期间一定要保持安静,保持与严总的距离,千万不要去敲那间办公室。”
  众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杨余一脸欣慰地说:“欢迎你们的加入,如果不是严总刚刚出院,腿脚还不灵便,否则他一定会来看望大家的。”
  实习生是入职不同岗位的,有的浅显些只用做做调研,对杨余的“投资模型”似懂非懂,似乎也不大想真正弄明白,目光很快就从机房转向严西时的办公室,并且久久不愿减少对这间办公室的注意力。
  不知这位神秘的严西时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
  杨余一脸高深莫测地说:“不许打探他的隐私哦。”
  严西时没对卷帘外的窸窸窣窣声有太多的反应,只是坐在办公桌前手捧着一本《为国护盘》发愣,偶然间抬头看了眼外面翻动的影子,心里轻笑一声。
  他是疯了,看谁都像严东叙。
  眼前这本书来自一位籍籍无名的记者,他揭露了严东叙如何做局,又如何卷走大量钱财的事情,文章用了许多夸张的措辞来描述严东叙吃人不吐骨,是新世纪数得上名字的恶人。
  也算是借了严东叙的光,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竟然也有人愿意出版。
  “谭铭,一共有多少本?”严西时整个人罩在宽大的黑色风衣里,眼眶深深地凹陷,颓色不减。
  谭铭神色郁郁地说:“十万。”
  严西时一笑:“都买了吧。”
  谭铭直在心里崩溃,说:“那便宜这个叫‘巨浪’的了,到底是什么下三滥的作者会给自己起这种笔名。”
  严西时倒觉得名字不名字的无关紧要,也无伤大雅,“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虽然我哥是在虚拟盘而不是基金栽的,但他跟我同是基金公司的创始人,在信誉上,会让整个私募基金行业背黑锅。”
  谭铭这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恨自己读不到这一层,哑然失色地说:“确实不能再……低了。”
  “净值还有办法看吗?”严西时明知故问,也知道所谓的百亿俱乐部的称号也变成了准百亿。
  他们早已被挤出了行列。
  谭铭有些战战兢兢地说:“本来平层收益回撤也就七个点,但是东总太冒进了,迭加了杠杆,直接回撤了40%……再加上算法最近的失误率增高,恐怕不容乐观。”
  严西时淡淡道:“加杠杆,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他捡起随手放在一边的深灰色围巾绕在脖子上,起身对谭铭说:“别担心,会有好转的。”
  谭铭觉得够呛,大环境太险恶了,再多的智谋也堵不上这么大的窟窿,去哪收割那么多的阿尔法。
  莫非……严西时也要玩东总那一套富贵险中求的手段?
  没想到严西时眉眼一挑,看不出心中有任何负荷:“大不了我拿严家的家业还。”
  谭铭:“……”这可真没想到。
  严西时形单影只地站在电梯旁,看着数字缓缓跳动,不想耳边传来似是严东叙的声音,他仿佛在笑着说“我中午吃太饱了,下午茶就算了。”
  严西时自哂地笑了笑,原来不管他再怎么挣扎,还是要在严东叙的影子下茍延残喘着,毕竟想让他活的人比想让他走的人多,世事没那么难料,都是在所难免。
  “你肠胃不好,吃那么多干什么。”严西时自言自语道,电梯一到,他就走了。
  不多时,严西时就行至东郊阒静的别墅区,落叶萧索地卷起,更显得这里人迹荒至。
  他伸手敲了敲其中某户的大门,严西时知道户主是个孤僻的老学究,也不禁为这门上簇新干净没人来的样子掠过一丝恻隐。
  那人好像早有预感,门缝幽幽地打开,一只戴着黄色塑料手套的手近乎写意地招呼他进来,严西时额前许久没打理的头发让风拢过,让眼底不起眼的小疤愈发显眼。
  “边教授,许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严西时造访的是名为边林的动物行为学教授,他与边林隔着远远的行当,素来没有渊源,还是一年多以前边林搞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算法出来,才给他岌岌可危的私募生涯带来一丝生机。
  当时用神经网络预测股价已是大势所趋,然而与实际的价格偏差极大,仅有其形,未解股价极致的深意,算是隔靴搔痒,打不中要害。
  是边林解决了拓扑结构这个不稳定的关键问题,并悄咪咪地发了文章。严西时无意间发现了这篇文章,稳稳嗅到商机,利用边林的算法,从旧模型的基础上研究出了新的模型,也让预测的准确度也有了质的突破。
  至于边林是怎么从动物学鼓捣出神经网络的算法,大概与他这满屋子的不知所云的大小仪器有关。
  严西时好不容易找了个能下脚的地方,开门见山地说:“边教授,我知道接下来要说的可能有些强人所难,但是现在的算法还是有很大的缺陷——”
  边林是个儒雅的怪人,扶了扶银边掉漆的眼镜,打断了他:“你说的问题从本质上讲,还是对神经元的研究不够彻底,人脑的神经,以我们人类现有的能力,还不足以完全掌握。”
  边林顿了顿,半开玩笑道:“用这么伟大的神经网络预测股价,就好比用高射炮去打蚊子,预测不准怕不是老天爷在惩罚你。”
  严西时心说那还不是为了东旭那个烂摊子。
  “唔,你最近在研究什么呢?”严西时空漠的眼光落在一个超大型的白色圆筒上,不抱希冀地说:“这是什么?”
  第4章
  边林轻哼一声:“营养液,放了些动物尸体。”
  严西时不禁失声笑道:“营养液不是应该放些活物吗?”
  边林叉起了腰,心中全是百转千结,非常惆怅地说:“学术压力太大,放错了液体。”
  严西时知道边林绝对不是放错的,这人心气高,又有几把刷子,对本学科的教学心里有满腹冤屈,觉得是被谁亏待了,连校长也不服,觉得那不过是个空有头衔的孙子。
  他悄然观察着边林业已衰迈的面孔,似乎都是郁郁不得志,不免心起一念。
  “家里现在有没有其他人?”严西时问。
  “儿子还没回来,只有我一个人。”边林抬眼,“有事说事。”
  “你想名垂千古吗?”严西时再问。
  边林就差把气急败坏写在脸上,没什么好气地说:“哪有人不想呢?以前觉得能有个算法傍身,没准能跳出这火坑了,可惜有什么用?我边林还是个无名之辈,在学校照样被那群学生们看不起,说我们一身的尿骚味……也难怪,人人都想去当明星,活到花团锦簇里,流芳千古……”
  严西时满脸盈笑,知道他要说的够坐几年牢,便往边林的身边走了几步,俯身贴耳地说了一串悄悄话。
  一边听,边林的眼睛倏然亮了,仿佛眼前展开了一幅价值不菲的名画。
  那是个极其伟大又下作的图景,环环相扣,写满了精于算计,只有严西时保证兜底才能立于不败。
  边林脱口而出道:“如果有人发现的话,那我们……我们……”
  严西时没想到他有一天为了钱会比严东叙更疯,想必基因这东西没有血缘也能遗传,怔怔地说:“想想成功的那天,难道不值吗?”
  边林颤巍巍地说:“值,但是……”
  “没有但是。”到了孤注一掷决定命运的深刻,严西时觉得扭捏都是徒劳,没必要再拖泥带水,对可望可及的利益也没道理说不。
  “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找人披露的,边教授,那将是你享受至高荣耀的时刻。”
  这句话的诱惑太多,轻而易举就把边林吞噬了。
  对,他不得志,发论文的版面费都得伸手去要,一年到头的,全然埋在这群傻逼动物里面看不到头。
  他潜心研究的神经科学,这糟烂的学校竟然没有开这门课!
  那还不如死上一死,就当破壳重生了。
  这下终于到了边林的兴头,他说:“除此之外,我还可以给你把算法迭代,集中处理股票价格里不相关的噪声,图形会更精准。”边林无师自通地伸入严西时的领域,换来严西时一个颇有致敬意味的眼色。
  但严西时刚才的话已经放了出来,这点迭代带来的收益都要忽略不计了。
  严西时笑道:“好。”
  “你吃了吗?马上到饭点了,”边林看了眼杂乱的厨房,“我给你下厨。”
  严西时不在乎从这间诡异的房子里做出什么美餐,只是好久没吃到家常菜,难得的温馨总是能触动心弦,又是一笑:“好。”
  “不过我儿子马上就回来了,你能接受跟陌生人吃饭吗?”
  严西时觉得陌生总比孤零零一个人要好,便说:“当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