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谢君棠显然对他的反应并不满意,就故意促狭道:“你猜。”
  云岫想了会儿,最后还是摇头,“我猜不出来。”
  谢君棠略有得意地道:“当日在难老别苑,红椿说的。”
  云岫吃了一惊,“红椿她为何要告诉您这个?”
  谢君棠笑而不语,又把话头拐了回去,“暂不提红椿的意图,朕再问你,除了道谢,你真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云岫被他逼得无力招架,磕磕绊绊地道:“……那……祝您……祝您也长命百岁……”
  第125章 契合
  谢君棠嘴角一僵,随之失笑道:“就这?你是觉得朕往日里‘万岁’、‘万万岁’的话还没听够,才特意要说给朕听么?”
  脸颊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云岫自知又说错了话,想要找补回来,但实在不知要说什么。今夜所见所闻,有惊奇,有喜悦,有感动,亦有怦然心动,可谓是百感交集,思绪万千,他自觉才识浅薄,竟一时无法用寥寥数语表达清楚。
  可谢君棠实在过于咄咄逼人,非要他把话说个明白。云岫迫于压力,忽然一跺脚转身落荒而逃,哪知没走多远就和追上来的方玉撞了个满怀。
  方玉“哎哟”一声,手里的鞋子也掉在了地上,甫一抬头就见谢君棠沉着脸走来,刚要下跪请安,就被呵止,“退下——”心知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于是期期艾艾地提醒云岫穿鞋后,忙连滚带爬地跑了。
  那一撞,云岫半边身子都是麻麻的,等他刚从晕头转向里恢复过来,就感到有只手握住了自己的足踝,登时僵在了原地。视线一寸寸往下游移,只见谢君棠单膝跪在自己跟前,喝命他,“抬脚!”
  身体竟比脑子反应快上几拍,云岫下意识就抬起脚。
  谢君棠见他好歹还着了罗袜,罗袜上却又是雪又是尘土,脏得不忍直视,便将其拽下,又从怀里掏出一方素帕包住那只脚并把帕子尾端系在足踝上,以此充当罗袜,随后捡起鞋子给他套上。
  云岫愈发不自在,但谢君棠不会给他再次逃跑的机会,起身抓住他的手把人拉至一旁。
  只见方才他端坐的正后方有抹白影,走近一瞧,竟是一只雪堆的狮子。雪狮宽额阔面,鬃毛蓬松如浪,四肢雄健,威风凛凛,只是还未绘制五官。
  谢君棠捡起地上的树枝,把它搁在云岫手中,笑道:“当日朕毁了你的雪狮,今日赔还你一只,可好?”说完,也不等云岫回答,就把着他的手用树枝在雪狮的脑袋上慢慢勾勒。
  少顷,雪狮五官轮廓初现,只见它双目炯然有神,威仪赫赫,气吞山河。
  谢君棠有备而来,又掏出金铃铛亲手挂在雪狮胸前,他往后退了几步,看了又看,最后满意地说:“这是你我两人一同做的,如今瑞兽已成,该祈福了。”
  云岫歪头看着谢君棠,问他:“陛下要许什么愿?”
  谢君棠倒也从容,他双掌合十,对着雪狮道:“一愿天下承平,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二愿岫岫寿金石,岁岁年年做生日。”
  云岫玉面羞红,嗫嚅道:“您怎么也叫我……这个……”
  “叫什么?”谢君棠挑眉,“岫岫?你不叫岫岫么?还是你不喜朕这样叫你?”
  云岫不知该先点头还是先摇头,“岫岫”这个名儿,对方不是第一个这样叫的人,他的爹爹还有谢瑜安都曾如此亲昵地称呼他,可当下被谢君棠念来,却有种异样感,只觉两耳微痒,心头微酥,身子微软,醺醺然如饮美酒,陶陶然似春风拂面。
  “你喜欢朕这样叫你么?”谢君棠见他不答,捏住他下巴,紧迫地盯着他,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云岫不敢看他,目光躲闪,良久才蚊子叫似的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就被一吻封唇。
  待分开之时,谢君棠用手在他腰眼上轻推了一把,让他站在雪狮前,笑道:“岫岫,轮到你祈福了。”
  云岫羞窘得难以自处,只盯着脚尖又快又轻地说了一句话,谢君棠在旁挑剔道:“岫岫,你用心不诚。”
  再三催促下,云岫无法,扭捏了半天才抬起头直视雪狮,用仅他们二人听得清的声音既虔诚又郑重地祈求道:“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
  谢君棠听后微愣,随后绽开笑容,他抱住云岫在原地转了两圈,云岫在雪粒纷飞之中惊呼大叫。
  天太冷了,两人在雪地里待了多时,此刻已经手脚冰冷,没了知觉。回到含章殿,饭菜已经重新热过,此外又多添了两碗长寿面,面用葱花、虾米、紫菜以及两根绿叶菜作配,中间卧着一个煎得嫩嫩的荷包蛋。
  他俩又饿又冷,菜没怎么碰,面条倒是很合胃口。云岫吃得快些,他擦完嘴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陛下几时过生辰?”自从去岁来京,直到今日,算来已有一年多光景,可奇怪的是,这期间竟从来没听说过宫里办过万寿节,着实怪异。
  谢君棠神情淡淡,他碗里的面条还有许多,吃得不紧不慢。前阵子楚大夫和医官重新改了药方,吃下来精神头要比之前略强些,只是味觉仍旧不灵敏,尝不出咸淡,导致胃口还是欠佳,不过每日三顿,不管如何,他还是尽全力去吃了,但云岫见了每每心酸,觉得不是滋味。
  谢君棠挑起一根面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等咽下后才道:“是朕不想办的,办了也不过是听底下人三五成群地歌功颂德一番,终归没什么意趣,一个人吃长寿面,倒还不如不吃。朕也不要他们送寿礼,凭白让官员多了个攀比、贪污的借口不说,他们送的礼也不合朕意。玉石珍宝朕不缺,至于那些糊弄人的祥瑞,朕也懒怠去看,所以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云岫问:“确切的日子是在秋天么?”对方名字里有个棠字,从前以为是海棠花,但谢君棠只对秋海棠钟情,不仅夺走了自己的秋海棠玉环,又在自己身上刺了秋海棠纹绣,所以他猜对方是在秋日里出生的。
  谢君棠点头说了个日子,“是,我于秋日傍晚生于寒灰院,正是秋海棠的时节。”说到这儿,他把腰上系着的玉环摘下放在云岫手中,“知道当日朕为何要夺走你的心爱之物么?”
  这也是曾经困扰云岫的问题,他想了想道:“是因为它的样式碰巧契合您的名讳?”
  谢君棠笑道:“不是‘碰巧’,它被制成这样的款式原就是为了契合朕的名讳。”
  云岫被他弄糊涂了,“我不明白。”
  谢君棠道:“朕的母亲有妊之初还未被打入冷宫,她估算着分娩的日子正是秋海棠的花期,先帝于是说那就给孩子取名为棠,母亲喜不自禁,忙以先帝所绘的秋海棠为参照,让宫里的匠人特意制了这枚玉环。”
  云岫惊诧不已,他只知道这是他爹爹当年赠给娘亲的东西,后来又成了娘亲的遗物到了自己手上。
  谢君棠听完他的解释,点头道:“那是后来的事了,前情还没完,你且听朕说。”
  “只是朕还未出生,母亲就被打入了冷宫,从此不见天日。后来在朕已经晓事的某一年隆冬,因迫于生计,她用这枚玉环和管事太监换了两身冬衣。想来定是那太监后来又转手出去,几番辗转,最后落到了在帝都做官的你爹手上。”
  云岫想到娘亲喜爱秋海棠,所以爹爹在得到玉环后送给了她。
  如此前后就串联了起来。
  谢君棠刮了下云溪的鼻梁,感慨道:“缘分真是妙不可言,阴差阳错下竟然让朕有生之年又见到了它,倒是让朕想起四个字。”
  “哪四个字?”云岫下意识问。
  谢君棠在他眉眼间落下一吻,笑道:“命定姻缘。”
  用完饭,两人各自去洗漱,然后躺在同一张床榻上。灯火葳蕤,在帷帐上荡漾,缱绻又旖旎。许是已经心意相通,一切水到渠成,不知不觉中两人吻到了一处。
  这次云岫心甘情愿,爱他,接纳他,随后被他抛上云端再沉入海底。
  云岫抱住谢君棠的颈项,亦如抱住惊涛骇浪间的唯一浮木,他泣不成声,一次次化成泡沫破碎开来。
  谢君棠仍觉不够,将他翻了个身,抚上左臀上米粒状的血痣,又低下头去,等他抬首之时,那颗痣沾了水光,愈发熠熠生辉。
  云岫受不住,反复哭着求他,但谢君棠此刻要比往日里更不讲理,他从贤明的帝王变作一个开疆拓土的将军,凶悍勇猛,无畏无惧。
  这一夜,云岫哭干了眼泪,溃不成军,同时也真正尝到了情爱的甘甜,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老天爷竟是那样的吝啬,在他愿意勇敢迈出那一步之后给了他一道晴天霹雳。
  第126章 天命
  今年的冬天很难熬,连京畿都有人冻死,到了十一月,好几个县都上报了雪灾,牲畜遭殃,房屋垮塌,民不聊生。
  谢君棠宵衣旰食,一道道政令从宣政殿发出,可等灾情控制后,他突然就病倒了。
  病势汹汹,如山倒雪崩,谢君棠的高热几日几夜不退,楚大夫和医官把脉后尽皆沉默,经过再三询问,云岫才得到八个字——六脉皆衰,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