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思及此,脊背上已经冒了许多汗,加上初夏的日头已经有了点毒辣的势头,云岫只觉得太阳穴被晒得突突地疼,眼前金星乱冒,踩马凳时一个不慎,差点就从车架上摔了下来,幸亏方玉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101章 惊疑
  “贵人,您怎么了?”方玉忧心忡忡,还以为他是中暑了。
  云岫白着脸摇头,等那阵晕眩感过去后,就见有人正从门内疾步走来,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派去地方赈灾一个多月没见的谢瑜安。
  许是赈灾条件艰苦,谢瑜安黑瘦了许多,面部线条变得愈发冷硬,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咄咄逼人。
  云岫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回到了帝都,由于太过震惊而呆立在原地。他终于想起谢君棠曾经说过的话,对方说谢瑜安已经知道了他俩的事,还说等谢瑜安回京,就会把他送回来,原来这就是今天他会放自己出宫的理由,对方果然说到做到,不可谓不是居心险恶。
  云岫脑海里一片荒芜,身体止不住地战栗,他头一次对见到谢瑜安这件事感到抗拒和害怕,并且随着对方的靠近,这种感觉愈演愈烈,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像是要把他活生生碾碎。
  等谢瑜安走到他面前时,云岫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也并不敢去直视他的目光,心虚和胆怯明晃晃地挂在脸上,经不起半点推敲。他以为对方会立马劈头盖脸地质问自己这段时日以来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随后疾言厉色地谴责自己背弃了婚约。
  可出乎意料的是,谢瑜安什么都没有问,他脸色不是很好,不知是因为奔波劳苦显得憔悴还是因为云岫的事在恼火,他只意味不明地看了云岫一眼,很快就把目光转移到了方玉身上。
  方玉还穿着内侍服、戴着烟墩帽,其身份不言而喻。
  谢瑜安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片刻,脑海里灵光一闪,瞳孔微微一缩,终于想起来究竟为何眼前这个小内侍让他感到面善了。
  此人他分明在重华宫曾见过几次,正是前段时间经常奉旨到至善院赐菜的内宦。
  “你是……方公公?”谢瑜安试探地问。
  方玉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算是默认。
  谢瑜安不禁陷入了沉思。
  自从云岫入宫参加琼林宴多日不归,郡王府的人四处打听却一无所获,无奈之下长史官只得写了一封信派人快马送到谢瑜安手中将此事和盘托出。
  谢瑜安得知这个消息后,勃然大怒,以为云岫和永安长公主这对奸夫淫妇趁自己不在帝都,竟胆大妄为到公然私奔的程度,简直欺人太甚,这分明是把自己的尊严狠狠踩在了脚底下犹嫌不足。当时他恨不得立马肋生双翼回到帝都抓住这对狗男女,可毕竟皇命在身,赈灾事宜刻不容缓,且此次差事关乎到自己的前程。两相权衡后,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只回信让府里不要声张,只当不知,人若回府立即写信告知于他便是了。
  哪知左等右等,始终没等到云岫回去的音讯,且今日自己回京,才得知人竟然至今未归,那一刻,谢瑜安想杀了云岫的心都有了。
  就在盛怒之际,乍闻门房来报,说云岫回府了,他当即就坐不住了,觉得与其被这对狗男女将来变本加厉地羞辱,窝囊地做那招人耻笑、永远抬不起头来的乌龟王八,今日不如大家捅穿了窗户纸,谁都别想好过。
  可怒意和冲动在见到方玉后,突然火灭烟消了。
  为何是方玉护送云岫回来?若他没记错,当初在至善院,方玉曾说过他是在冯九功手底下当差,冯九功是御前大总管,奉天帝跟前第一心腹,他的人为何会送云岫回来?
  再观云岫,他身上所穿衣物的款式面料都与平素不同,尤其是上头那些繁复的暗纹刺绣,精美绝伦,瞧着不似出自民间绣娘之手,倒像是上用内造的针线手艺。
  凡事都经不起推敲,谢瑜安只借了这两处疑点稍一思索,蓦然间轰的一下,头顶仿佛惊雷乍响,四肢没来由地发凉发僵,他目光僵硬地在两人之间徘徊,心中的惊疑慢慢显现出一个可怕至极的轮廓。
  他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曾经的那些猜测在此刻似乎已经站不住脚,可新萌生的这个揣测又是那么的匪夷所思,荒诞可笑。
  但谢瑜安的失态很短暂,他很快收敛住情绪,笑着邀请方玉进府用茶,可方玉还要赶回宫去复命,并未逗留。
  谢瑜安想要进一步试探的目的落了空,等马车离开后,他回头看了眼云岫,对方还是什么心事都直白地写在脸上的样子,让人一眼就能把他看透。
  谢瑜安攥住拳,忍了又忍,把剩余的那点烦躁和怒意悉数压下,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带着一干人甩袖而去。
  云岫见他负气离去,悬着的心没有就此落下,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松萝几人见他归来,喜极而泣,随后七嘴八舌地询问他这些时日的去向。他无法将实情和盘托出,也不知究竟该如何解释,索性闭嘴不言。
  他不肯说,众人也无法,只好放弃追问。
  云岫以为到了明日谢瑜安必定会来询问,可实际上,接下去几日,对方都避而不见。长史官说世子初回帝都,地方上赈灾的差事虽已告一段落,但他还需向陛下和内阁汇报,加之离京日久,许多事等着他去办,难免忙得脱不开身。
  从前的谢瑜安再忙也绝不会这样,眼下的反常说明了什么,云岫很清楚,但他又不是个遇事果决的人,他有多许顾虑,有许多羞于启齿,有许多彷徨不安,以至于他始终无法鼓起勇气主动去找谢瑜安攀谈。
  这日,谢瑜安从宫里出来时天色尚早,他没有立即回郡王府,而是先去了一趟朱府。
  今日朱府上下喜气洋洋,许是被这种氛围感染到,连日来满腹心事的谢瑜安嘴角也多少有了点笑意,他问管事:“大表兄何时回的家?身子如何?”
  管事回答:“晌午那会儿,咱家大老爷亲自接回来的,世子放心,已经请了大夫细细看过了,并未受过刑,只是前头先是被押解回京,后来又蹲了大牢,憔悴清瘦得厉害。好在大夫说,大公子年轻底子好,养几日便不碍事了。”
  谢瑜安听了高兴,闲话间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
  朱若正在里头写谢恩折子,见他来很是高兴,忙让他坐。
  谢瑜安坐下后留神打量了朱若片刻,笑着打趣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果然不假,大表兄的事如今一了结,我看外祖父的精神头也比前几日好了不少。”
  朱若捋着胡子笑道:“你已经知道了?”
  谢瑜安道:“我去宫里禀事,遇上几位大人,他们向我道喜,我才知道今日上午陛下宽赦了大表兄,我一听果然是喜事,出了宫就往您这儿来了。”
  朱若点头,“你大表兄不碍事,吃了药已经睡下了。这次能化险为夷全赖天恩浩荡,陛下果然是古往今来难得一遇的明君,宽厚仁善,明辨是非,若非如此,就你大表兄那愚直的性子,闯下这般滔天大祸,能判个流刑都算咱家祖宗保佑了。”边说边唏嘘不已。
  谢瑜安也是万分庆幸,之前他们多番奔走,可愿意为朱楣在御前进言求情的寥寥无几,无奈之下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后来他奉皇命去地方赈灾,期间诸事无不亲力亲为,不敢有分毫懈怠,一则知道这是奉天帝对他们这些宗室子的考验,关乎前程,二则也想借此立下功劳,等回京复命时能有机会在御前讨点颜面,好为朱楣求情。
  哪知陛下竟忽然开恩宽赦了他,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朱若眉眼间具是喜色,他朝皇宫方向遥遥抱拳,“不仅如此,听说陛下还要重判石壁天书一案,如今谁不说陛下圣明,实乃千古明君。”
  见外祖父对奉天帝感恩戴德,一副恨不能立刻效死的样子,谢瑜安脸上笑意淡去了许多,露出点悻悻然来。
  朱若何等的眼力见儿,一眼便瞧出了不对,遂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第102章 确定
  谢瑜安心中踌躇再三,因觉得事涉天子,眼下自己也无真凭实据,不过都是些猜测罢了,若此时告诉外祖父,恐有非议君上之嫌,于是决定暂不透露自己的怀疑,只以另一桩传闻来岔开话题。
  “只因今日在宫中,我听到了些许风声,”谢瑜安忧心忡忡,“据说近来有人进言希望陛下尽快为康王择妻。”
  朱若听罢,神色倏地变了,原先的那点喜色瞬间没了踪影,“为康王择妻?你没有听错罢?”
  “千真万确。”谢瑜安飞快瞟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外祖父,忍不住道:“康王那个样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提出要给他择妻?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背后恐怕有什么猫腻。”
  朱若靠在座椅里,眉心两道深深的纹路,他咂摸着说:“恐怕这事归根结底是来自陛下的授意。”
  谢瑜安倒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