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准撒谎!回答朕!”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让云岫的面色愈发难看起来,曾几何时那些只能隐忍在心底、独自消化的酸楚委屈悄悄冒了头。云岫把头一撇,忍着眼角的酸意嘴硬道:“这个与你无关!”
  谢君棠冷笑出声,知道这是戳中云岫的肺管子了,否则他不会态度大变。他又是个不知适可而止的人,于是还刻意挑拨道:“谢瑜安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在乎你,若他真心实意地在意你的感受,他就不该放任朱家人那样待你,除非他又聋又哑又瞎,才会视而不见,不闻不问。”
  云岫气得眼圈泛红,他想反驳,可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告诉他,对方说得很对,过去阿倦也不是没说过类似的话,但当听到第三个人也这样说,美好假象被残忍捅破的难堪和委屈像洪水一样立即灭顶而下。
  啪嗒啪嗒……
  眼泪掉得越发汹涌,云岫用袖子胡乱去擦,却越擦越多,怎么都止不住。谢君棠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且自认为不是第一回见他哭,所以一开始还很淡定,可随着时间地推移,他像是被架在文火上烤一般,逐渐不好受起来。
  他再次感慨云岫的眼泪仿佛流之不尽,为此他还有些心浮气躁,他拽了下领口,忽然道:“你既然觉得他是好人,就没想过要向朕求情宽恕他么?”
  云岫早已哭得泪眼朦胧,乍然听到这话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思忖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话题兜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朱楣身上。
  眼皮上还挂着泪珠,他抿了抿唇,猜不透谢君棠的深意,对方究竟是设了陷阱,故意诱导自己好借题发作,还是真的希望自己说点什么。
  云岫踌躇着没开口,脸上现出警惕之色。
  谢君棠笑了下,他往椅背上一靠,浑身舒展,以一个惬意放松的姿态对他道:“如果你能令朕龙心大悦,朕或许能网开一面。朱楣的事可大可小,说他直言正谏,有古时谏臣之德倒也没错,说他包藏祸心,与逆党同流合污,欲陷君王于不义也不是不对。”他长眉微挑,俊逸不凡中的脸上缠杂着病态的苍白,让他看上去像只引诱人堕落的妖,他薄唇微启,别有深意地说:“单看你如何做。”
  云岫咽了口唾沫,明知危险却还是因为心底的那点对朱庭之死的愧疚以及对朱楣此人的好感而朝诱惑世人的妖迈出了脚步,他嗫嚅着问:“你……你要……要怎样……”
  谢君棠薄唇浅笑,眼里如有漩涡激涌,令人颤栗,他突然抬手一拽,云岫脚下失了平衡立刻就扑在了他怀里,待反应过来后刚要挣脱起身却又被对方使劲在肩膀上一按,他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对方脚边。
  云岫被捏住了下颚,不得不仰脸看着谢君棠,只见对方笑容玩味又轻佻,暧昧地凑到他耳边启唇低语,“取悦朕。”
  第100章 出宫
  方玉刚踏入内殿就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他用余光瞥了眼角落里尚在焚烧的熏炉,暗道今晚香料的气味怎么与往常有些不同,莫非是底下人不仔细,掺了杂质进去不成?
  他心底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随之在书案前跪下。
  谢君棠高挑的身影从书案后转出,并随意地往后一指,对他道:“把人带回去好生伺候。”
  方玉这才发现书案后的圈椅上趴着一个内侍打扮的人,看侧影似乎是云岫,他忙应了一声,等脚步声远去后,立马爬起来去看对方。
  只见云岫原先戴着的烟墩帽滚在了一旁,鬓角凌乱,发髻松散,脸颊和眼尾铺着烟霞似的醒目潮红,两眼迷离,含着水光,嘴角有伤,也不知是怎么弄出来的,似乎是裂开了,还在渗着血丝。
  方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喊了一声“贵人”,云岫却没有反应,仍是侧脸伏在圈椅上静静地淌着泪,他身上衣襟散开,锁骨上新刺的秋海棠艳色夺人。
  “贵人?”他又唤了一声,又弯下腰去看,哪知云岫突然推开他,一骨碌爬起来捂住嘴就跑了出去。
  等再寻到人的时候,对方正扶着藤萝架呕得天昏地暗。
  “您这是怎么了?”方玉急坏了,忙给他拍背顺气。云岫又呕了好一阵,看着是要把今日吃的东西一股脑全呕出来一样,吐到最后只剩酸水,可他仍旧很难受,不断干呕,脸上、衣襟上全是眼泪打湿的痕迹。
  方玉被吓得够呛,忙要去找医官来,哪知下一刻就被扯住了衣袍,云岫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气息微弱地道:“别……别去……”
  “这怎么行?好端端地怎么会吐成这样?”方玉并不赞同。
  云岫来不及解释再次干呕起来,因为痛苦面皮紫涨,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缓过气来。他气喘吁吁地扶着藤萝架和方玉,脚底虚浮,如风中的纤弱禾苗,随时会栽倒,他用衣袖擦了下嘴,气弱地说:“已经好多了,不必惊动医官,扶我回去躺一躺就没事了。”
  方玉无法,只得扶他回了侧殿,又斟了茶来给他漱口。
  云岫漱完口,栽回床榻上,对着罗帐怔怔出神,颊边红晕未散,如同桃花覆面,只神色间倦怠消沉,愁肠百结。
  方玉仍旧不放心,“您现下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云岫恹恹地摆了下手,勉强笑道:“不碍事了,让你担心了,我只是有些累了。”
  方玉替他盖上锦被,“那您快睡罢,奴婢就在外间守着,有事您叫奴婢。”说完放下帷帐慢慢退了出去。
  等室内安静下来,云岫翻了个身趴着,把头埋在枕头里,随之泪水涟涟,把身下的刺绣锦缎浸出大片大片的痕迹。他哭了很久,直到哭得精疲力尽,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仍被叫到御前使唤,云岫纵然千般不愿,可皇命难为,最后也不得不去。
  如此日复一日地在御前周旋,在人前还好,可每每到了人后,谢君棠就颇有些肆无忌惮,虽没真的幸了云岫,却也是极尽亵玩之能事。
  云岫为此度日如年,在情爱缱绻和良心谴责之间反复煎熬。直到春去夏来,宫里桃杏尽皆凋尽,榴花取而代之,重重密密,浓艳似火。御花园中绿荫如盖,熏风如醉,宫中诸人也都陆续脱下春衫,换上了轻薄的夏装。
  这一日掌灯时分,谢君棠在喝了两口云岫盛的山药甜羹后,忽然道:“待会儿朕让人送你出宫。”
  云岫一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谢君棠见他不信,似笑非笑道:“怎么?不愿意了?想留下来继续伴驾不成?”
  云岫白了脸,手指卷上衣袖迟迟不吭声。
  谢君棠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笑得云岫心肝跟着不安地颤了颤,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被猛地一拽,原本捏在手里用来布菜的牙箸“啪嗒”掉了下来,滚到了桌子底下。云岫跌坐在他膝盖上,被箍紧了腰肢,动弹不得。
  侍立在旁的冯九功并几个内侍宫女俱都低着头,连一眼都不敢多看,饶是如此,云岫仍窘迫至极,只觉得脸颊上火烧火燎,如坐针毡,遂又羞又窘地哭着求他,“快放开我……”
  然而话音方落,那圈在腰间的臂弯又无声地收紧了些许,不仅如此,对方又扣住他后脑勺迫使他与之缠吻。
  这不是他俩第一次亲吻,在宫里的这段时日里,他们也吻过许多次,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等没羞没臊的事,还是第一遭。这些宫人虽面上瞧不出什么,垂眉敛目的,就像一个个木头人一样,但云岫还是无法忽略他们的存在,只要一想到自己和谢君棠眼下做的勾当全部落在他们眼底,他就愈发无地自容,只恨不得再撞一回床柱。
  谢君棠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遂在他腰际软肉上狠狠捏了一把,云岫吃痛,痛叫出声,可甫一张口便给了对方可乘之机。谢君棠立刻加深了这个吻,直把人吻得娇喘微微、红霞满面才罢休。
  云岫软在他怀里急喘。
  谢君棠揉捏着云岫的颈后根,没脸没皮地说:“舍不得朕也不要紧,等过几日咱俩自然还会见面。”
  云岫咬紧唇不说话,谢君棠又拍了拍他的脸,并在他眉间落下一吻,随后松开桎梏放他起身。
  他让方玉送云岫出宫,离开前自然要先换掉那身内侍服,原先穿进宫的那套不知被扔到了哪里,方玉奉命送了一套新制的夏衫过来,由轻罗和葛纱制成,如雾如云,细软清凉,上头还密密匝匝地绣了许多暗纹,精美绝伦。
  云岫当日并没有带其他东西进宫,自然没什么要收拾的,等换好衣裳,他便跟着方玉出了宫,离开了这座富丽堂皇的黄金鸟笼。
  马车在大道上走得飞快,云岫尚未想明白谢君棠怎么突然肯放他离开,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下车时,他无意中抬头看到了悬在大门正上方的匾额,上头书着庆顺郡王府几个大字,他脑子里嗡的一下,像是被一记闷锤击中,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他该如何向郡王府里的人解释这段时日里的去向。
  那日郡王府的人都看到他是被明德堂的梅师傅派来的人接进宫参加琼林宴的,一个多月未归,且音讯全无,大家会作何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