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已经走过去的罗荆听到这句话,特意退后两步,阴阳怪气道:“你可真是他的好儿子。”
  “我本来就是阿耶的好儿子。”
  罗刹背起朱砂,对着罗荆走远的背影骂骂咧咧:“讨厌鬼,整日阴阳怪气,恶心死了。”
  朱砂伏在他的背上,放声大笑:“二郎,你最好。”
  “那是自然。”
  三人又行了一炷香,一个大坑出现在眼前。
  坑中的尸骨早已被官差带走送去义庄,大坑仍在,并未填上。
  据章婆打听,当日柳叶村的几个村民早起去城中赶集。几人路过季家的老宅,瞧见宅门大开,门口还留有一滩血迹。
  几人壮着胆子推开门,发现院中全是血脚印。
  而在血脚印的尽头,晕倒在地的秦月娘握着一把染血的菜刀,倒在血泊中。
  有人报官后,官差带走秦月娘。
  最后,官差循着山路上的零星血迹,找到此处。
  因始终找不到季三郎的一只手与一条腿,任刺史吩咐官差继续深挖。
  这一挖不要紧,两日不到,官差挖出二十具尸骨。
  无一例外,他们全部缺胳膊少腿。
  四名仵作昼夜不歇查验后回禀:坑中死者死于七年前,皆系男子,且均死于利器砍杀。
  眼前的大坑极大,弥漫着一股尸腐味与血腥味。
  罗刹蹲在坑旁,细细嗅闻:“坑中没有鬼炁……不过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没闻过。”
  罗荆掐诀深吸一口气:“槟榔的味道。”
  “槟榔是何物?”
  “当地人用来辟瘴的药饵,久服易成癖。”
  朱砂看着四周纷杂的脚印:“或许是围观百姓与挖尸骨的官差所留。”
  “好像不是……”
  罗刹跳进大坑,徒手挖起来。
  鬼爪翻飞,不到一刻钟便挖开一个深约十三尺,宽约七尺的小坑。
  罗刹在土中细心翻找,果真找到几颗干硬的,辨不出形状的果子。
  他高兴地举起果子,急切地让罗荆辨认:“罗大郎,你快认认,是不是槟榔?”
  三人对视的一刹那,朱砂大喊:“二郎,别动!”
  “怎么了?”
  “下面还有尸骨!”
  罗刹后知后觉低头,顺着朱砂惊骇的视线向下望去——就在他的脚边,湿黏的泥土裹着一颗半掩的人头。
  那对深不见底的黑窟窿,正死死“钉”在他身上。
  罗刹不敢妄动,罗荆先于朱砂之前跳下去:“我听罗箴说,坑中尸骨少的是胳膊和腿,似乎无人少头?”
  罗荆不信邪,蹲下身一把扯出人头。
  人头之后,露出的却不是红壤,而是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白。
  臂骨、腿骨、肋骨、盆骨……
  各种形态的白骨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相互穿插、堆叠、挤压,塞得满满当当。
  朱砂跳到罗刹身边,拾起一截腿骨查看:“大概死了有十五年之久。”
  十五年前,秦越娘与季三郎尚是十三岁的孩童,且彼此并不相识。
  那么埋在尸骨坑第三层的尸骨,便不可能是他们所为。
  罗荆跳回坑边:“先回城报官,没准下面还有东西。”
  三人忙不迭去寻章婆,见她气喘吁吁,罗刹背起她,疾步回城报官。
  邕州官衙。
  任刺史正与长史商议处斩秦越娘一事:“本府已具状申达刑部,如今只需静候部覆。”
  长史恭维道:“若非使君明察秋毫,复以雷霆手段,焉能于五日之间,便擒获元凶?下官实感五体投地,恭贺使君破获奇功!”
  任刺史端坐上座,抚须大笑。
  此番他一力破获残害二十人的大案,只要秦越娘伏诛,何愁没有升迁的政绩?
  两人得意间,官差来报:“使君,太一道玄机道长称她要报官。”
  任刺史眉头紧皱:“太一道玄机又是何人?”
  话音刚落,朱砂不顾官差阻拦,直接入内:“任刺史,我便是玄机。”
  邕州远离长安,兼之此地数百年未闻一件鬼事。
  因而对于长安人人崇敬的太一道,任刺史并不在意。
  前几日方絮入府找他,他语气严厉,一概推辞。
  眼下面对擅闯官衙的朱砂,他当即拍桌大怒:“你是何人?竟敢强闯官衙!来人,将此女拖下去,杖六十。”
  “打我?”
  朱砂身形晃动间已至任刺史面前,一把抓住官服前襟,猛地将他向上提起。
  双脚离地悬空,任刺史低头瞄了一眼,旋即吓得满头大汗,连忙点头:“道长,好说好说。”
  朱砂松手,任他跌到椅子上。
  任刺史捂着发疼的屁股,泪水差点夺眶而出:“道长,你找本府有何事?”
  朱砂:“说了,我报官。”
  任刺史点头哈腰,一脸谄媚:“道长,你因何事报官?”
  朱砂:“我发现一个尸骨坑,里面埋了不少尸骨。”
  任刺史:“不知在何处?”
  “秦越娘埋尸的那个尸骨坑。”朱砂侧身盯着他笑,“任刺史,恭喜你,将立奇功。”
  一听是秦越娘埋尸的尸骨坑,任刺史头雾:“道长,那个坑中的尸骨,官差已清点完毕,总共二十一具残缺的白骨。”
  “我的意思,下面还有一堆尸骨。”
  “而且啊,他们死了有十五年之久。”
  【作者有话说】
  小小改了一个文名
  第130章 狰狞鬼(四)
  ◎“朱砂,你真的不觉得小吗?”◎
  一堆尸骨,十五年。
  朱砂口中的两个关键词,吓得任刺史脊背发凉,几欲昏死过去。
  他在邕州做了二十年的官。
  十五年前,他是县令;七年前,他是长史。
  若朱砂所说为真,邕州官府所有人,此番全部在劫难逃。
  定了定心神,他道:“道长稍等,本府即刻差人随你前去尸骨坑查探。”
  他与长史对视一眼正要走,朱砂喊住两人:“秦越娘在何处?我要见她。”
  任刺史出门,招手唤来一位官差:“你快带道长去大牢。”
  “喏。”
  朱砂随官差去大牢的路上,又叫上不远处等候的兄弟俩与章婆。
  时隔月余,章婆再见女儿秦越娘,心疼地直落泪:“越娘……”
  一向瘦弱的秦越娘,如今更是枯槁。
  她入狱后,因她迟迟不肯招供杀夫的动机,任刺史急于结案立功,下令轮番拷打。
  被打了五日,她实在熬不住刑罚,只得签字画押。
  她的双手双脚皮开肉绽,全身遍布肿胀淤紫与纵横交错的鞭痕。
  在他们到来之前,她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望着天窗投下的斑驳光影,平静地等待死亡。
  神智迷蒙间,她听到母亲的呼唤。
  她艰难地、极缓慢地转动脖颈,两个字从她破裂肿胀的唇角溢出:“阿娘……”
  朱砂无语地看着一旁一动不动的狱卒,冷声喝道:“开门。”
  狱卒看了一眼身边的官差,见后者点头,这才取下挂在腰间的钥匙,打开牢门。
  门开的刹那,章婆跌跌撞撞跑进牢房,搂着女儿悲泣。
  朱砂与罗刹提着灯笼进去瞧了一眼,见秦越娘精神恍惚,有气无力。干脆找到任刺史,让他先放人:“任刺史,秦越娘若死在邕州大牢,你这官位可就到头了。”
  任刺史原想搬出律法拒绝,奈何朱砂突然掏出两个令牌。
  第一个天师令,他不知真假,尚可置之不理。
  可第二个令牌,却是确凿无疑的天子传符。
  任刺史换了一副更谄媚的面孔:“道长,恕本府有眼无珠,秦越娘你尽管带走。”
  朱砂:“你派人将她送去宣明坊的曾宅,另找郎中上门医治。”
  任刺史:“好好好。来人!来人!依照道长所说,将秦越娘送去曾宅。”
  天色已晚,朱砂只得先叮嘱任刺史尽快派人上山守住尸骨坑,再找来四名验尸的仵作询问。
  据四人连日反复验尸所得:季三郎死于背后中刀。
  “一刀砍到他的后脑勺,当场死亡。”仵作拿出手札,指着其中的一页道,“分尸的手法,不算娴熟,但力道大。一刀砍开骨肉,从不下第二刀。”
  罗刹翻着手札,看着画中缺失的胳膊和腿:“他只少了左手与右脚吗?”
  仵作:“对,和尸骨坑中的白骨一样。我们将坑中挖出的所有白骨进行拼凑,发现他们全部少了左手与右脚,故而才怀疑凶手实为同一人。”
  朱砂:“除了季三郎,其余人怎么死的?”
  此话一出,四个仵作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果然有内情,朱砂丢下传符:“放心,今日过后,任刺史自身难保,他不敢找你们麻烦。”
  四个仵作沉默地低下头,捏着手札。
  直捏到指节泛白,他们才抬起头,告知三人一个震惊的答案:“是,那些人的死法与季三郎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