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他们到底怎么死的?”
  “被活生生撕裂而死。”
  “撕裂?”
  “那些人的颈骨断处参差如犬啮,血沁入骨。天柱骨自上而下三节俱毁,颅骨与颈骨衔接处尽碎。”
  一个仵作转身跑去书柜翻找,片刻捧着一个木箱出现。
  木箱中,是四人有意留下的一截颈骨。
  三人看向那截森白的颈骨,确实如仵作所说,骨断处参差不齐,断面透着一股渗人的暗红。
  仵作:“不光头颅,连他们的四肢,生前也曾遭巨力撕扯……”
  话音未落,四人中的一个老者站出来:“我们怀疑这案子不是人做的,但使君说秦越娘已招供,让我们少管闲事。”
  好一个任刺史,知情不报,屈打成招,竟还痴心妄想升官发财。
  朱砂拿走手札与断骨:“你们还有旁的发现吗?”
  闻言,一个仵作哆哆嗦嗦地举手:“道长,我知道那个丑八怪是何人。”
  “丑八怪?”
  “秦越娘女儿见过的丑陋男子。”
  “是谁?”
  “柳花村的村民,赖五郎。”
  罗刹不解:“既然你们知道是何人,难道任刺史不曾派人查查他?”
  旁事不好说,但这事,仵作愿意为任刺史解释几句:“十里八乡,又高又丑的男子仅赖五郎一人。使君从秦越娘女儿处得知赖五郎曾出现在季家后,疑心秦越娘红杏出墙,与赖五郎勾搭成奸,谋害亲夫,便差人抓来赖五郎询问。可赖五郎辩称他当日一直在家,并有三人可以为他作证。”
  任刺史抓来这三个人,三人皆坚称赖五郎整日与他们待在一起,从未出门。
  仵作:“使君没有证据,只好怀疑是秦越娘女儿惊吓过度,胡思乱想,遂放走了赖五郎……”
  罗刹看他吞吞吐吐,继续追问:“既然有人证明赖五郎的清白,你为何又要在我们面前提起他?”
  仵作左右环顾,竭力压低声音:“因为他说的那三个人体壮如,力气似乎很大。”
  虽然说断案一事,需讲证据,不可以貌取人。
  但是,仵作只要一记起那三人虬结如岩、宽阔异常的后背,便立即联想到季三郎尸块上利落的砍伤。可任刺史一心只想快些结案,他不敢妄言一句。
  朱砂与罗刹对视一眼,开口要来赖五郎家的地址。
  三人走出官衙,天上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随罗荆回家前,朱砂与罗刹顺道拐去曾宅探望秦越娘。
  可喜可贺,秦越娘瞧着伤势极重,实则并无致命伤。
  今日在房中安睡半日后,她此刻已能咬牙硬撑着靠在床头。
  听闻三人的来意,她满目忧伤,沙哑的嗓子,尽显疲累与无助:“我忘记了……我每回犯病,总是记不住自己去过何处,做过何事。去年,三郎带我去长安看病,郎中开了几副药给我。直到这次发病,我已多月未犯迷症。”
  朱砂:“你连白日发生了何事,都记不住吗?”
  秦越娘摇摇头:“记不清了。只记得与三郎上山拜祭,后面的事,我死活想不起来。”
  至于女儿说的丑陋男子,她更是一问三不知。
  她被人推醒之前,意识混沌,好似坠入一场无法醒来的残梦。
  梦中,全是支离破碎的画面与模糊不清的面孔。
  罗荆摸着下巴:“听着像是中毒了,而且极像是吃了鬼笔鹅膏。”
  “鬼笔鹅膏又是何物?”
  “一种长于瘴疠之地的毒菌。”
  罗刹看向秦越娘:“你那日吃过这个吗?”
  对于那日的所有记忆,秦越娘只记得梦中的她很难受,胃里翻江倒海很想吐:“我忘了是否吃过,可我清楚记得我醒来后,血泊中有一滩呕吐物。”
  罗荆:“误食鬼笔鹅膏,确实会让人恶心呕吐。”
  多月未发病的秦越娘缘何在那一日发病?
  又为何秦越娘记忆全无?
  朱砂压下萦绕心中的两个问题,转身去找方絮:“师姐,任刺史草菅人命,这事你管不管?”
  今日,遍体鳞伤的秦越娘被抬进宅子。
  方絮看得心惊,亦知自己大错特错。她只顾捉拿傅延年,却忘了查案捉鬼本就是太一道之责。
  秦越娘杀夫一案,一查便知有蹊跷。
  而她竟然失责至此,从未细查。
  眼下,面对朱砂的问题,她难得低头:“如何管?”
  朱砂指向她手边的笔墨纸砚:“简单,你写一封信给师父,她自会派人管。”
  “这么简单?”
  “你加一句,‘玄机求她管一管’。”
  “行。”
  方絮将信将疑坐下写信,朱砂看她奋笔疾书,满意离去。
  三人再回罗荆的宅子,已是亥时。
  今日奔波一整日,朱砂累得精疲力竭,倒头便睡。
  半梦半醒间,罗刹不知又从何处翻出一对金手镯,悄悄戴在她手上。
  朱砂次日睡醒,方一抬手伸懒腰,却闻听一声清脆的“叮当”声。
  她后知后觉抬腕查看,才瞧见那对缠枝莲纹金手镯。
  莲叶层叠,金丝缠枝盘桓缠绕。
  不似昨夜那对碗口粗的手镯,今日的手镯圈口小巧,正好贴合腕骨的弧度。
  看她看得认真,罗刹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这是我从前在夷山时随手做的,我嫌太小,便不敢送你。”
  毕竟他从小到大,见尽禾在家所饰之物,全是赤金的重物。
  这对细金镯,尽禾看不上,罗嶷看了直叹气。
  朱砂回身亲他一口:“谢谢二郎,我很喜欢。”
  她眉目舒展,想来内心十分欢喜。
  可罗刹仍有些不安:“朱砂,你真的不觉得小吗?”
  “……”
  罗荆独自在前厅不耐烦地等了许久,才等来两人用膳。
  照旧,罗刹先为朱砂张罗膳食。
  盛粥、递饼、夹菜……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无比娴熟。
  眼皮微不可察地向上一掀,罗荆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从未替我夹过菜。”
  罗刹:“你又不是没手。”
  罗荆:“哦,她难道没手?”
  罗刹咬牙切齿,猛夹起一筷子菜,丢到罗荆的碗中:“够不够?”
  “二郎真孝顺。”
  “不及你话多。”
  用完早膳,三人出门,直奔山中的尸骨坑。
  他们来得正巧,官差忙碌一宿,挖出十具白骨,整整齐齐就摆在坑旁。
  任刺史昨夜丝毫不敢闭眼,今早天一亮便进山查看。
  山中闷热,他裹着厚重官服,自是胸闷气短。
  现今白骨现,他前胸后背冷汗涔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再滴落到地上。
  最后一具白骨挖出,他脸色煞白,双腿止不住的打颤。
  而后双膝一软,直接晕了过去。
  长史“哎呀”一声,忙不迭招呼官差:“来人,送使君下山。”
  朱砂一具具白骨看过去,身后的罗刹拿着昨日仵作给的断骨。
  两人越看越觉得诡异:“和第二层死的人一样,全部死于撕裂。”
  朱砂补充:“是生撕活裂。”
  坑中的尸骨,并非幼小孩童,而是成年男子。
  朱砂实在好奇,到底什么神力之人,可以将一个成年男子活活撕开?
  人做不到,那便是鬼族。
  思及此,朱砂扭头向罗荆打听:“你在邕州多年,是否知晓此地还有哪些鬼族?”
  罗荆伸出手数了数躲藏在此的鬼族,“总共有二十支鬼族,我收服了其中十五支。剩下的五支,是狰狞鬼、水鬼、疫鬼、刀劳鬼与伥鬼。”
  罗荆没有收服这五支鬼族。
  一来不想,这五族最爱惹是生非,杀人乃是家常便饭。
  他费心收服他们,属实是没事找事。
  二来自然是因为这五族的鬼王,修为远在他之上。
  他无法用钱帛收买,又暂时打不过,干脆放弃。
  朱砂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这里为何有这么多鬼族,而太一道却从不知晓?”
  “第一:邕州紧挨南诏,不少鬼族为躲避太一道的追杀,会经由邕州,前往南诏避祸。”罗荆轻抬下巴,示意她看向大坑,“第二,如你所见,他们行事鬼祟,从不在邕州公然生事。”
  朱砂懂了,那些鬼族默契地保护着这片所谓的“净土”。
  他们杀人后,不再弃之不顾,而是小心翼翼地掩埋起来。
  或许,就在她所站立的这片山中,埋藏着无数被鬼族残害的无辜百姓。
  而最该保护百姓的邕州官府,却不曾上报一件失踪案。
  朱砂极目远眺,白茫茫的密林深处,不知飘荡着多少冤魂?
  【作者有话说】
  罗家的计量单位
  金珠子=不值钱的小玩意
  金香囊=送出去丢人的小玩意
  细金镯=没人要的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