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乌桕山千年前为前朝龙穴,盗洞屡见不鲜,不足为奇。
  古怪的是,那处用厚厚一层荒草精心掩盖的盗洞旁,留有不少密集的脚印。
  姬璟捏着薄薄的一张纸:“看来是刀劳鬼或狰狞鬼掘出此洞,暗中与赤方密会。”
  几日前,她从徐雁声口中得知青州伥鬼曾前往乌桕山,已觉不安。
  今日这封信,算是彻底验证了她的猜想。
  她们以为将赤方封印在山中,便能彻底困住他。
  殊不知,她们所困住的,不过是一具肉身罢了。
  赤方之魂,早已借盗洞脱身。
  这些年,就在她们眼皮底下,他不知与各方鬼族密谋了多少年多少事。
  而她们一无所知,还沾沾自喜。
  神凤帝凭栏远眺整个闿阳宫:“赤乌的尸身快送到了吧。”
  姬璟烧了信,走到她身边:“嗯,就这两日,盗洞会先留着。”
  她们眼下唯一的希望,只有赤乌的尸身。
  可惜,这场与赤方的赌局,姬璟已无太大的把握:“他蛰伏十一年,应该不会急于一时。我的一位弟子说,有一个伥鬼潜伏在太子身边,意欲杀你。”
  神凤帝指着远处一处灯笼高挂的宫殿:“太子自从监国后,再未踏足月王殿。而齐王入宫渐多,传入我耳中的‘太子不孝’之言也渐多。二娘,他们本是同根手足,为何非要斗个你死我活?”
  若是旁人与她说这话,姬璟大概会敷衍地劝几句。
  但亲眼见过神凤帝弑亲的她,此刻只能尴尬地笑几声:“都是你的儿女,岂有不像之理?”
  神凤帝:“二娘,我说这话,是希望你安慰我。”
  姬璟面色如常:“我难道没有安慰你?”
  “……”
  夜聊的最后,姬璟顾着多年情谊,出言关切道:“你的病,好些了吗?”
  神凤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还得再养养吧。”
  “你何必装病?”
  “你们日日劝我定下太子人选,我不得平心静气选一个?”
  辰时初,从高阁中递出一封信。
  三日后,这封信随着一场急雨抵达乌桕山。
  今日巡视的人,假装没有注意到山中多出来的几个沉重脚印。
  他们冷漠地在山上转了一圈,再慢慢下山。
  东北面的盗洞窄小,仅容两人通过。
  四个胡服打扮的男子面面相觑,最终选择放下背在身上的一具尸身:“先进去吧。”
  一人留守洞外,三人走进洞中。
  艰难行了一炷香,一个占据整个洞穴地面的巨大法阵出现在三人面前。
  暗红色符文笔走龙蛇,稍显黯淡。
  但一旦有人靠近,*那些符文会骤然亮起。法阵中无形的锁链,会不停撕扯阵中的一个虚影。
  试了多年,他们总算寻得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方便与阵中虚影交谈:“赤方大王,赤乌死了……”
  死寂的沉默后,一个男子的影子出现在阵中。
  若细看,那是一张秾丽到近乎邪气的脸,双眼泛着妖异的红。
  “怎么死的?”赤方开口问道,声音中掺杂着久不能言的沙哑,“他不是跑去找李夷了吗?”
  他的声音冷若寒潭,阵外的男子战战兢兢回话:“死于崔怀壁之手,据查是崔怀壁为了报复李夷,故而杀了赤乌泄愤。”
  “泄愤?”
  赤方低头冷笑,声音嘶哑刺耳:“崔怀壁愚不可及,仅凭他,可想不出这招毒计。”
  男子:“当夜,我们只来得及抢走赤乌的尸身。但留在长安的伥鬼查证,此事确实是崔怀壁所为。崔怀壁派亲信假意接近赤乌,之后自伤,逼迫赤乌出宫再杀之。”
  赤方负手而立,语气越渐凌厉:“蠢!闿阳宫中遍布李夷的眼线。一个小小的崔怀壁胆敢在宫中作乱,李夷怎会不知?”
  男子抬眸,惊愕万分:“大王的意思是,李夷是故意为之?”
  赤方在不大的阵中踱步:“崔怀璧既然要报复李夷,怎会好心给赤乌留全尸?”
  男子急迫地抬头:“大王,赤乌尸身就在洞外。你与他是亲兄弟,不如借他的尸身一用……”
  赤方嫌恶地瞥了他一眼:“你们一路带着尸身通行无畅,难道还不够蹊跷?李夷与姬璟动过手脚的尸身,我可不敢用。再者,我的肉身将成,何必借他人肉身?将尸身送回去,埋了吧……”
  三人齐齐跪地,高呼:“恭喜大王。”
  赤方收敛周身的怒气,慢条斯理道:“我让你们打听的事,如何了?”
  跪在左面的男子闻声抬头:“不负大王所托,我们已找到当年那个孩子。”
  “是谁?”
  “朱砂。”
  男子:“她才是姬珩与祁南钦的女儿,目前在长安开棺材铺。端木岌曾亲眼看见此女潜入崔宅行凶,却无人发现。而且多个棋子死前,此女都在附近。”
  “朱砂……”赤方久久呢喃这个名字,越念越觉得耳熟,“朱砂?我似乎在何处听过。”
  跪在右面的男子笑道:“大王忘了吗?当年祁南钦的假女儿祁青棠,曾说她有一个姐姐,就叫朱砂。”
  赤方陷入回忆,他被困阵中多年,记性差了不少。
  中间的男人趁机说道:“大王,水樁消失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便是此女。”
  “水樁?”经男人提醒,赤方终于想起,他已许久未见水樁,“我让她安安分分待在长安,她又做了什么蠢事?”
  男人心虚低头:“您知道的,她以杀为乐,杀念翻涌,岂能克制?她把水莽草掺入茶中,杀了数十人,引来太一道追查。事发前,我劝她离开长安,可她说看到了尽禾的小儿子,想杀了他再走。”
  赤方:“尽禾的小儿子也在长安?你们为何不早说?”
  男人:“自水樁消失后,他亦离奇消失,近来才现身。对了,大王,他与朱砂已结为夫妇。”
  “有趣,真是有趣。”
  假义女,真女儿。
  他道祁南钦如何瞒得过所有人,原是一招以假乱真之计。
  祁南钦最放心尽禾与罗嶷,看来这朱砂必定是他的亲生女儿。
  思忖良久,赤方道:“盯住朱砂。还有,告诉伥鬼,行事之际,伺机一起杀了太子。”
  “太子?”
  “崔怀璧与李夷杀了我弟弟,我要他们儿子的命,不过分吧?”
  三人原路折返,面带喜色。
  洞外的尸身被他们扛在肩头,塞进棺材。
  这具棺材,会在五日后,抵达旱魃一族的鬼域,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山。
  若站在荒山之上向东眺望,千里之外的长安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而就在南来北往的人中,尤其以一男两女格外显眼。
  查案第二日,罗刹与朱砂重点查看官员身上所佩戴的天师符。
  然而,查了半日,一无所获。
  正欲前往下一个府邸,段凤巡忽然冷汗直冒,捂着肚子直喊疼。
  朱砂见她疼得难受,只好拉住一人打听,就近送她去了附近的一家医馆,走前再三嘱咐:“妹妹,你在此处等着我们,千万别乱跑。”
  段凤巡气喘吁吁,虚弱应道:“好。”
  罗刹大方付了诊金,牵着朱砂着急离开。
  待走出医馆所在的靖善坊,两人迅速闪身躲进一处空宅。
  罗刹:“她果真有问题!”
  今早罗刹前去太一客舍找严客。
  据严客所说,他昨日跟踪他们三人一日,发现段凤巡路过一家香铺时,曾丢下一条手帕。
  很快,手帕被香铺中走出的男子捡走。
  严客找来的乞儿跟上男子,发现其进了一家客舍。
  巧合的是,此客舍便是南诏商帮众人所在的月华客舍。
  朱砂:“严客盯着她。走,我们继续去找伥鬼。”
  两人挨个找到纸上剩下三人的府邸。
  正好,三人今日聚在太子中允厉觉的府邸吟诗作对,且都不佩戴符纸。
  三人分别是太子少詹事司马相里,太子中允厉觉与太子舍人方正启。
  司马相里:“本官不喜身佩诸物。”
  如他所言,他的身上确实没有佩戴一件饰物。
  厉觉:“符纸难得,本官留给孩子了。”
  司马相里为他作证:“厉中允的孩子方满五岁。”
  方正启:“本官的符纸丢了。”
  厉觉点头称是:“这事本官知晓。去年秋日,方舍人泛舟游湖,不慎掉入河中,装有符纸的槃囊被水送走。”
  三人各有各的理由,朱砂一时半会无法辨别真伪,转而问道:“三位彼此熟悉,难道是好友?”
  官位最高的司马相里抚须笑道:“共事经年,能结交他们,乃本官之幸。”
  另外两人当即附和道:“同袍数载,承惠多矣。此缘天赐,幸何如之。”
  三人相视一笑,多年情谊尽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