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姬璟睁开眼睛,一记眼刀扫向朱砂:“你胆子可真大。跪下!”
  朱砂努努嘴,不情不愿跪下,端正认错:“弟子犯下大错,请师父责罚。”
  “责罚?”姬璟气得走下来,指着朱砂便是一顿骂,“太一道与鬼族势不两立,你身为太一道弟子,竟敢收留鬼族!来人,将他们二人押入地牢,择日行刑!”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
  短瞬的沉默后,有人跪下为朱砂求情,有人请命彻查朱砂与鬼族来往一事。
  七嘴八舌的混乱中,朱砂抬起头,双眸泛红看向面前的姬璟:“师父可以收鬼奴,弟子为何不可以?本门有令:凡鬼奴,便不算鬼族!我收罗刹为鬼奴,并未犯错,凭什么要受罚?”
  此言一出,满殿骚动。
  傅延年最先质疑道:“人鬼契乃太一道禁术,你从何得知?”
  朱砂:“偷的呗。我盗取禁术收鬼奴,这点我认罚。”
  徐雁声紧随其后:“你如何证明他是你的鬼奴?”
  朱砂:“他胸口处有我的名字,你自己看呗。”
  徐雁声不信邪,一把扯开罗刹的衣袍。
  胸口处的“朱砂”二字浮现,确实为人鬼结契的证明。
  太一道有规定。
  凡本门弟子,虽不可与鬼族来往,却可收鬼奴,为自己所用。
  但是,人鬼契是禁术。
  因为此术需以自身修为支撑,驱使鬼族为自己所用。
  若是修为差者与鬼结契。
  人鬼契,便是献祭阳寿,以命为代价的死契。
  徐雁声震惊地看向朱砂:“师妹,你不要命了吗?”
  朱砂笑吟吟,满不在乎:“师兄,命哪有赚钱重要。”
  姬璟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以盗取禁术为由,罚朱砂去禁室面壁思过。
  朱砂老实认罚。
  不过,临去禁室前,她看着殿中的几个人,多有不满:“师父,玄序师兄无端污蔑我的鬼奴。还有玄风师姐与玄贰师兄不分青红皂白,便列阵杀鬼,甚至乱用引雷术。难道他们不该受罚?”
  走到一半的姬璟,回头无语道:“你想我怎么罚他们?”
  “反正起码得向罗刹道歉。”
  姬璟正要发火,方絮先一步走到罗刹面前,拱手道歉:“罗君,今日多有得罪。”
  方絮之后是徐雁声,最后是勉为其难的傅延年:“抱歉。”
  一句话未说,反倒成了最无辜的人?
  满殿人散去,罗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忙追上鹤珍与朱砂:“我有话想对她说,我能陪她去禁室吗?”
  鹤珍面无表情:“不行。明日有冥祭,你需早些回房安寝。”
  “回房?”
  “对面第十七号房。”
  罗刹还欲再说几句,冷面冷语的鹤珍一把拉走朱砂。
  “傻鬼,那是我从前的房间。”
  人影消失在黑暗的拐角处,罗刹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方才没细问,眼下回房成了大问题。
  天尊殿左面是一排依山而建的石楼,右面是受刑的困囿堂。
  石楼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凭意堂。
  他横竖看了又看,这凭意堂都不像住人的宅子,倒像宴客之所。
  万幸,在他犹豫之际,萧律与徐雁声走来:“罗君,城门已关,你今夜不如在此将就一晚。”
  “那个……朱砂的房间在何处?”
  “山下的未眠堂。”
  三人结伴下山,罗刹不时回望天尊殿。深觉这鹤珍是个讨厌鬼,哪有对面指的是山下啊!
  未眠堂建于蓊郁的树木之间,背倚陡峭山石。
  萧律怕罗刹找不到房间,特意带他上楼,指着其中一间房道:“这间,便是师姐的房间。”
  罗刹推门而入,里间陈设简单却齐全。
  桌上摆着一碗水引饼,与一套麻衣。
  倒是奇怪,这套麻衣套在他身上,尤为合身。
  看来姬璟打算逼他为太一道披麻戴孝?
  罗刹自觉自己是个有骨气的小鬼,决意宁死不屈。
  等用了晚膳,他端着碗信步出门去找山君。假意放碗,实则打听:“我出自大势鬼一族,不知你来自哪一支?”
  山君面貌清冷:“蛇骨婆。”
  蛇骨婆一族,与蛇为伍。
  平日两手缠蛇,左赤右青。
  罗刹最是怕蛇,闻言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明日的冥祭,我也要去吗?”
  山君停下手上的忙碌,抬头冷冷看他:“你不愿意?”
  交谈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罗刹定睛一看,山君的窄袖中好似有一活物在动?
  再一眨眼,一条吐信子的青蛇从袖中钻出。
  小命要紧!
  罗刹赶忙干笑两声,努力扯出笑意:“哈哈哈,没有不愿意!”
  “明日卯时初上山,你快回房吧。”
  “好好好!”
  那条细长的青蛇,缠绕在山君的手腕。
  罗刹倒吸一口凉气,脚底抹油慌忙跑走,边跑边庆幸:“幸好我还是个能屈能伸的小鬼。”
  要不然,他今日没被天雷劈死,也得被蛇咬死。
  一口气跑回房。
  关门上床一气呵成。
  时至夜半,罗刹仍躺在床上,不停宽慰自己:“没事,权当为祁叔披麻戴孝。若祁叔泉下有知,定会夸我孝顺又聪明。”
  熹光红洒洒,薄雪挂枝下。
  每年的冥祭之日,皆是长安难得的晴日。
  罗刹一早穿好麻衣,戴上苎麻巾帕头,随左边的一个道士下楼。
  人群中的萧律看到他,忙向他招手,困惑道:“罗君,为何你也要去?”
  罗刹苦不堪言,将昨夜山君之言,一五一十讲与他听:“唉,她手腕上的那条青蛇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哪敢不去……”
  一路听他抱怨完,萧律当即掩唇偷笑:“罗君,你被山君姑姑骗了。师父怕蛇,便不准她与鹤珍姑姑养蛇。你昨夜看到的青蛇,是她闲来无事做的木蛇。”
  人与人挨得近,萧律的笑声又大。
  一时之间,他们身前身后的数十人,全部知晓罗刹被山君的假蛇吓到一事。
  有人回头笑道:“那条假蛇做工毛糙,也就吓吓三岁孩童。”
  有人拍拍罗刹的肩膀:“照理说,你是鬼族。山君姑姑的这点小把戏,你都看不穿吗?”
  “……”
  哼,这个山君也是个讨厌鬼。
  死于人鬼大战的太一道弟子,共一百零七人。
  其中,有一百零六人尸骨无存。
  唯一活着回到长安的姬光侯,受摄魂术所困,吞金自尽。
  他死后,姬璟为免他的尸身被鬼族利用,亲手将自己的亲生父亲挫骨扬灰。
  也是因此,姬璟与弟弟姬琮决裂。
  太一道的祭典,在山腰处的一处空地。
  举目望去,整整一百零七座衣冠冢,伫立于山林之间。
  冥祭的流程简单。
  先拜神凤帝,听她引经据典讲上半个时辰的大义。
  再拜上任天师姬光侯,一个个弟子依次持香上前,端正跪在姬光侯墓前,为他焚香烧纸钱。
  最后,今日到场的一百零六人,各自持木牌,前去木牌对应的衣冠冢前哭丧。
  罗刹记恨姬光侯杀死祁南钦一事,烧纸钱时,偷偷藏了一大沓。
  纸钱少,他动作又快,三两下便跑到发放木牌的鹤珍面前。
  乖乖行礼,乖乖摊手:“鹤珍姑姑,我来领木牌。”
  鹤珍头也未抬一下,随手递给他一块写着“贰”的木牌。
  罗刹捏着木牌,四处寻找。
  “罗君,让我瞧瞧你抽到了哪位师叔?”路过的萧律见他茫然四顾,好心帮忙。等看清上面的字,他尴尬地指了指东面的方向,“罗君这手气,真……好啊。”
  罗刹不知内情,忙拉住他打听:“这是谁的衣冠冢?”
  萧律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本门唯一的那位师伯,师父的亲姐姐观复道长。往年为师伯哭丧之人,皆是师父。今年不知为何,被你抽到了。”
  刚为仇人上香,转头又为仇人的女儿哭丧。
  罗刹回头看向鹤珍,一时悲从中来:“故意的,她肯定是故意的。”
  萧律敷衍地宽慰了他几句,便借口有事离去。
  罗刹唉声叹气,快步寻到姬珩的衣冠冢。
  刚要跪下,作势假哭一场应付,身后突然冒出三个人。
  不巧,是上次见过的三尊大佛。
  鹤鸣真人、姬璟与姬琮。
  照旧,还是鹤鸣真人先说话,顺手放下六捆纸钱:“师妹,不负你所托。我努力多年,总算将二娘与三郎一起带到你面前。”
  姬璟冷哼一声,放下六捆纸钱:“看在圣人的面子上,我今日才准许你上山。”
  姬琮弯腰放下八捆纸钱,冷嘲热讽回击:“姬天师似乎忘了,本官才是真正的太一道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