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苟延残喘的喘息声中,有一句话随冷雪而至:“我会找到她,但不是通过你找到她。”
  “求……”
  仅仅一个字后,水樁便因灼热的火焰,永远闭上了嘴。
  那团火,似坟茔间游荡的磷火。
  顺着水樁脸上的血符笔画蜿蜒爬行,贪婪地舔舐每一寸皮肤。
  直至火舌完完全全吞没整个身躯,唯余火中那张无声嘶吼的扭曲面容。
  朱砂从腰后摸出唢呐,刚准备吹一曲哀乐为她送殡。
  然而,一想到她的所作所为,又气得放下:“算了,你这种恶鬼,只配下地狱。”
  四野重归寂静,献福山的冬阳斜着倒向西面的山头。
  水坑中的水樁,已变成一堆白色的灰烬。
  风一吹,灰烬随风飘远。
  遥遥看去,恰似飞灰烟灭了无痕。
  朱砂往脸上涂了几点泥,又折了几支腊梅,*蹦蹦跳跳下山。
  山路长山道窄。
  不料,走到半道,她忽地听见罗刹的声音。
  等抱着腊梅跑过去围观,才发现罗刹正被方絮与徐雁声两人围攻。
  原本,她打定主意要他吃些苦头。
  可等她走到跟前,却听到罗刹为了上山救她,不停向两人求情解释:“你们等我上山救下她,我可以随你们回太一道解释。”
  方絮与徐雁声,一向软硬不吃。
  当下听罗刹之言,两人更加笃定他意欲逃走:“鬼话连篇!师弟,随我列御鬼阵捉他。”
  徐雁声应好,一个闪身跳到罗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将桃木剑插入土中。左手掐诀,右手画符:“各安方位,交魂招伏。急急如律令!”
  罗刹气恼两人油盐不进,抬头见山上连绵的腊梅盛放,不敢再耽搁下去。
  足尖一点,他持锏奔向徐雁声,用力挥出一锏。
  御鬼阵,需四人四方列阵开启。
  今日只两人列阵,南北二方缺位,极易被冲破。
  两人仓促设阵,徐雁声修为不足,被剑气打倒在地。
  御鬼阵破。
  方絮只得冒险用引雷术:“五方雷神,八方正炁。”
  天雷轰隆而至,似一柄长剑,向罗刹劈砍而去。
  罗刹心急如焚只顾向前跑,丝毫未注意头顶的天雷。
  眼看天雷将至,朱砂从角落冲出,一把扑倒他。
  轰——
  天雷落下,参天大树应声倒下。
  罗刹急忙抱着朱砂滚到一边,总算逃过一劫。
  “二郎,信我一次,跟他们走。”
  方絮见到朱砂,合掌收力走到两人跟前:“师妹,蔡六娘呢?”
  朱砂躲在罗刹怀中,盈盈含泪:“师姐,她就是水樁!她把我诓来此处想杀我,幸好我有一张师祖画的天师符。趁她不备,我把天师符往她心口一塞。她吓得跑了,我便赶紧下山。”
  徐雁声捂着胸口,厉色道:“师妹,你的伙计是鬼。”
  朱砂无辜问出口:“是又如何?”
  “师妹,本门有令:凡太一道弟子,若与鬼谋,便是死罪。”
  “好啊,我们去师父面前说理。”
  朱砂扶起罗刹,随二人前往子午山。
  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罗刹快走两步,跑到朱砂面前:“你受伤了吗?”
  朱砂亮出手指上的一道浅浅伤口:“逃跑时没注意,估摸着被枯枝划破手指了吧。”
  她的脸上添了几道脏污,身上的衣裙染上深浅不一的泥巴。
  罗刹难受地别过脸:“对不起,是我连累你遭罪。她恨的是我,想杀的也是我。”
  朱砂:“肯与我好好说话了?”
  罗刹:“朱砂,我不在乎你骗我,我只在乎……”
  剩下的半截话,他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不说,朱砂亦不问。
  两人心中,好似凭空长出了一根刺。
  心被刺得难受,可他们却任由刺破血肉而出,直把彼此刺到踟蹰不前,刺到形同陌路。
  沉默走了一路,到子午山下已近戌时。
  今夜的子午山灯火通明,无数的白灯笼从山脚挂到山顶。
  待走到天尊殿,所有玄字号弟子持桃木剑一字排开。
  罗刹一现身,桃木剑齐刷刷指向他:“奉天师之命,捉拿杀人凶手罗刹!”
  “什么杀人凶手?”
  “杀害玄玉与玄泽的凶手!”
  第57章 琵琶鬼(一)
  ◎“你每次消失,是去见他吗?”◎
  “所有人等,速速入殿!”
  高处灯笼下,鹤珍的身影出现。
  低处的弟子收剑,依次拾阶而上,走进天尊殿。
  朱砂素来磨蹭,牵着罗刹,直至最后才踏进殿中行礼:“弟子玄机拜见师父。”
  夜色浓稠,窥不见一点光亮。
  唯独殿中的数十盏白灯笼,照出周围人的模糊面貌。
  一个个黑影伫立在左右。
  罗刹孤独地站在他们中间,四面八方全是恨极他的人。
  他们相貌俊秀,此刻却面目狰狞,死死盯着他。
  像是要杀了他,又像是要活剐了他。
  他的身下,是跪着的朱砂。
  一脸无辜一脸无惧一脸不在意的朱砂。
  或许,也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朱砂。
  罗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明知朱砂是个骗子,却义无反顾地随她上山,走进这座鬼族的牢笼。
  今夜的他。
  或许再也走不出身后的那扇门……
  有人站到他面前。
  罗刹认真去分辨此人的脸。
  他想起来了。
  此人是太一道的大弟子,是前往鄂州追查端木岌之死的傅延年。
  同时也是朱砂的第五个相好,太一道大弟子玄序。
  眼下,傅延年指着他,信誓旦旦道:“师父,弟子已查明。玄玉与玄泽两位师弟,死于此鬼之手,人证物证俱在!”
  第一次,罗刹不想解释。
  朱砂想让他做一个人的替死鬼,面前的傅延年想推他做一个鬼的替死鬼。
  他们,真是殊途同归。
  傅延年见他毫无反应,侧身向外呼喊:“玄耳,将人证带到殿中。”
  人证是两个面生的男子。
  罗刹不认识他们,他们却一眼认出了他:“玄序道长,就是他!两位道长死前,他曾与他们有过争执。”
  朱砂竖起耳朵,耐着性子听了半晌,方问道:“玄序,物证呢?”
  话音刚落,久未露面的玄英出现:“师父,弟子昨日下山,找到玄玉与玄泽二位师兄遇害时所佩的槃囊,可证明此鬼便是凶手!”
  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姬璟,听完玄英所说,忽然勃然大怒:“我让你时刻盯着明日的冥祭,你倒好,隐瞒行踪私自下山。山君,将她带去困囿堂鞭十五。”
  山君从阴影处走出,带走玄英。
  不多会儿,一阵鞭声与哭声传来。
  上首的姬璟蹙眉看着桌上的一堆物件:“玄序,何处有问题?”
  因哭声分神的傅延年回神,忙上前指着其中两枚金铤道:“此鬼出自好金银的大势鬼一族。这两枚金铤,乃是御赐之物,于大势鬼一族修炼有益。他为了抢夺金铤,便谋财害命。”
  朱砂开口打断滔滔不绝的傅延年:“你既说罗刹杀人是为谋财。那他杀了人,为何不拿走金铤?”
  姬璟:“玄序,可还有其他证据?”
  傅延年拱手:“有。地牢中关押的恶鬼恭茶,也可佐证。”
  姬璟一个挥手,鹤珍踏出大殿。
  一炷香后,恭茶入殿。
  傅延年:“师父,弟子一路从鄂州查到汴州。在汴州谢甫处,得知恶鬼恭茶被抓时,言之凿凿说此鬼是他的同族。后来听闻玄泽师弟遇害,弟子又跑去歧州。两桩杀人案,此鬼皆曾出现。若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
  光凭两个见过罗刹的人证,和一件称不上物证的证据,便笃定罗刹是杀人凶手?
  朱砂气得起身,叉腰与傅延年对峙:“玄序,你别污蔑我的伙计。我去鄂州与歧州抢生意,他帮我驾马车,顺道陪我查案而已。”
  傅延年懒得搭理她,直接走下台阶走向恭茶:“他是否是你的同族,也是一个恶鬼?”
  恭茶茫然地看向傅延年手指的方向,缓缓摇头:“我只知他姓罗,其他一概不知。”
  窃窃私语声频出,姬璟一掌拍桌,总算安静片刻:“鹤珍,汴州谢宅一案,由你亲自查证。恭茶走前,是否曾指证罗刹为恶鬼?”
  鹤珍:“是。但出宅子后,恭茶又说他胡言乱语,让我不要当真。”
  阖目的姬璟,面目慈爱,语气却凌厉:“鹤珍失察,致鬼族逃脱,自去领罚。”
  “是!”
  人证物证,皆非铁证。
  傅延年无话可说,退到一边。
  方絮上前:“师父,弟子今日追查石桥一案,意外发现师妹玄机与鬼族罗刹关系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