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罗刹急急问道:“眼下何处有腊梅?”
  无人回他。
  却有三把坠着符纸的桃木剑直直指向他:“罗君,你是……鬼?”
  罗刹后知后觉侧目望去,才知他的身后有鬼炁浮动。
  原是他方才只顾低头嗅闻,一时心中着急使用法术,暴露了身份。
  为了救朱砂,他来不及向三人解释,便捏着手帕跳窗逃跑。
  三人一路追到长寿坊,彻底不见罗刹的身影。
  方絮停下脚步,冷冷吩咐道:“近来只城外献福山的腊梅开着。玄规师弟,你快回太一道通知师父!此鬼修为应在我之上,仅我与师弟二人,怕是捉不到他。”
  “是。”
  第56章 水莽鬼(七)
  ◎“奉天师之命,捉拿杀人凶手罗刹!”◎
  朱砂今日过得实在烦心。
  为了哄罗刹早起,想着陪他去买胡饼,结果他死活不肯与她说一句话。
  之后,为了帮他挡麻烦事,她被师姐师兄连番责怪。
  结果他一声不吭,丢下她跑去帮忙。
  朱砂坐在临河的茶肆二楼,一边品茶,一边骂不远处那个不知好歹的蠢鬼:“整日多管闲事,迟早暴露身份。”
  她想好了。
  万一罗刹的身份暴露,她定要先让他吃点苦头,再为他求情。
  看了半个时辰,茶喝完,罗刹也已离开。
  朱砂揣上一整盘透花糍,下楼结账,背着手慢悠悠走回客舍。
  方絮寸步未离守着四个茶婆,一见她打着哈欠走进房中,顿时无名火起:“师妹,师父既派你与玄规同查此案,你就该勤奋些。”
  整个太一道,朱砂最烦方絮喋喋不休的嘴。
  为免耳根子难受,她立马假装恭敬道:“知道了,二师姐。”
  估摸着时辰,朱砂来回走过四个茶婆身边,不时与方絮说上几句:“师姐,我饿了,想下楼买馎饦。”
  方絮见不得她的惫懒样,白眼一翻,挥手赶她离开:“快走。”
  朱砂开心道谢,方踏出一只脚。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茶婆的呼喊声:“小娘子,我腹痛难忍,你可否帮我回家取药?”
  朱砂闻声回头,满面担忧走向出声之人:“蔡六娘满头大汗,怕是肠澼之症。我往返一趟取药,再快也需一个时辰,哪来得及救你。师姐,不如这样吧,我陪她去医馆找郎中。”
  方絮走过来查看,见蔡茶婆捂着肚子,面上痛苦。
  稍一思量,她点头答应:“行吧,反正你无事可做,待在此处徒惹人烦。”
  朱砂费力扶着蔡茶婆下楼。
  一路沿西市走到津梁门,然后出城。
  路越走越偏,朱砂有些惊慌:“蔡六娘,你说的郎中到底在何处?”
  蔡茶婆艰难地抬起手,指指献福山的方向:“小娘子,他就住在山下的一间茅屋中。”
  此处距献福山尚远,朱砂自顾自嘀咕:“真远啊。”
  “真是麻烦小娘子了。”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水樁。”
  “小娘子,你叫我什么?”
  “没什么。”
  又走了几步路,朱砂原地跺脚抱怨:“我看我们不如回城看病吧。太远了,我不想走了。”
  说罢,她扶着蔡茶婆转身。
  不曾想,她想走,蔡茶婆却不准她走。
  “你走啊。”
  “小娘子,山上的腊梅开得正好,你随我去赏梅吧!”
  朱砂低头看向搭在她手腕的那只手,再一抬头,眼前忽地一片黑。
  等她有意识时,她被一个女子扛在肩上,正往献福山疾行。
  山路崎岖,四下无人。
  女子虽累得气喘吁吁,但言语中,尽是算计得逞的欣喜:“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到尽禾的儿子。等我杀了你们,再把你们二人剁成肉酱,送给尽禾和姬璟那两个贱人。”
  此人竟想把她剁成肉酱?
  朱砂气得想骂人,又不想下地走路。只好趁女子不备,偷偷摸摸动几下,好让女子肩上的重量越渐沉重。
  水樁哼哧哼哧背着朱砂,在山道上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等放下朱砂,她已然满头大汗:“长安女子纤腰楚楚,她怎么这么重?”
  朱砂闭着眼睛偷笑。
  谁知,她一贯不会憋笑。
  心里笑着笑着,便放声大笑:“哈哈哈……你力气真大!”
  水樁见朱砂笑着醒来,冷笑一声。
  蹲下身捏着她的脸,逼迫她与自己对视:“耍我?”
  朱砂气呼呼拂开她的手:“好好说话,别摸我的脸,飞霞妆都花了。”
  今日为了弄清傻鬼到底因何事别扭,朱砂特意涂脂抹粉,想着与他去西市买花赏景。
  如今被水樁的脏手一捏,她的脸着实花得不成样。
  水樁笑着移开手,又在朱砂低头寻镜子的一瞬,高高挥起右手。
  啪——
  朱砂一只手捏着水樁的左手,一只手扇向水樁的脸:“我活了十九年,无人敢打我。你一个连肉身都修不成的恶鬼,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想打我?”
  左手手腕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慢慢往后压。
  直到骨头断裂,戳破那层薄薄的皮肉。
  水樁疼得痛不欲生:“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朱砂在槃囊里摸了一圈,才寻到镜子。一面照镜,一面回她:“太一道弟子玄机,朱记棺材铺老板朱砂。昨日看你一脸小人样,我就知你不老实。”
  昨日在客舍,朱砂假借问话,偷偷观察四个茶婆。
  其余三个茶婆局促不安,回话时更是谨小慎微。
  唯独蔡茶婆看似莽撞冒失,却总能在关键处不着痕迹地撇清自身,又将查案方向引向别处。
  更遑论,她看向罗刹的眼神中,潜藏恨意。
  一个和罗刹并不相识的长安茶婆,为何要恨他?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她就是对罗刹恨之入骨的水樁。
  手腕断裂。
  重重落到地上。
  朱砂顾及自己的一身浅色衣裙。
  在鲜血四溅前,先一步起身,抓起水樁的头发,费劲拖着她走向一处空地。
  去年的献福山,时有赏梅之人怕冷燃枯枝,以致山火频发。
  据说其中一人抓进京兆府后,被罚了整整三百贯。
  朱砂深觉自己是个实实在在的穷人,万万交不起三百贯,遂决定挖个坑再烧。
  环顾四方各处。
  正巧,她们所在的空地东南面有一处水坑。
  朱砂将水樁踹进水坑,却迟迟不动作,只怔怔盯着自己伸出的双手,自言自语:“失策,没带符纸。无妨,我画一张符纸也行。”
  冬日的北风带来一阵冷冽的幽梅香。
  朱砂依依不舍看了又看,最终还是认命地掏出刀,小心地在右手食指割开一道浅口。
  水坑中的水樁,用仅剩的一只手挣扎着爬出坑。
  可惜,站在她面前的女子,没有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
  见她出坑,朱砂毫不留情地将她踹回去。
  反复多次被踹后,水樁嚎叫着吼道:“你想做什么?!”
  “烧了你。”
  话音刚落,朱砂走进坑中,提起水樁的头发。
  这张近在眼前的脸,普通至极。
  卖茶汤这门生意,整日风吹日晒。让本就不甚白净的脸,越发黑似锅底。斑斑点点悉数浮在脸上,眼角嘴角的一条条皱纹中,藏着饱经风霜的折磨。
  四目相对,朱砂掩唇笑了笑:“听说鬼族中,你最为怨恨凡人。当年的人鬼大战,你毒杀了房州城不少无辜百姓。十年过去,你如今却只能寄生于你厌恶的凡人体内,每日风餐露宿讨生活,真是活该啊。”
  水樁咬牙切齿,极尽凶恶之色:“赤方大王即将突破姬珩的封印,你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朱砂细心擦掉她脸上的脏污,唯恐稍后以血画符污了自己的手:“我从九岁起,便立誓等一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雪花在飘,血涂到脸上,带来一阵阵噬心的痛苦与寒意。
  水樁忍痛咬着牙问道:“谁?”
  “不巧,我等的人,便是你的赤方大王。”
  “等他复活,我会亲手将他挫骨扬灰,彻底杀死他。”
  最后的一点一提画完。
  朱砂吹吹冒血的手指,满意地看着水樁的脸:“不错,多年未画血符,我竟未忘记笔画顺序。”
  火,从血符的第一笔开始燃起。
  在眨眼间,如蛇一般游向最后一笔。
  水樁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绝望地哀嚎求饶:“我知道你妹妹在何处!”
  面前的女子傲然站立,面上不见一丁点的松动之色。
  “好孩子,你放了我。”水樁讨好似地伸出双手,露出血肉模糊的手腕,“你义父对你恩重如山,你难道不想救他的亲生女儿吗?当年,是狰狞鬼指使水鬼绑走了她。我听说,她还活着……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帮你找到她!”